时间暂时回到斯卡蒂看见乌尔比安的两天前,也就是1105年9月16日。
哥伦比亚矿石病理监测中心,哥伦比亚疾病防控中心同时收到了来自沃尔沃特科钦斯基的致电。
致电中以严肃的口吻说明,他们在梅兰德基金会驻坎德蒙的附属医院里,发现了感染程度极危的矿石病感染者。
这名‘感染者’正是忆星渊。
沃尔沃特科钦斯基对梅兰德基金会的渗透人员发现了忆星渊的特殊病情,并了解到她不仅不是哥伦比亚公民,甚至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来历与身份。
……作为一个曾背后主导洛肯水箱事件的灰色地带科技企业,它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来历不明的高危感染者,还直接使其进入常规医疗体系进行救治……
哥伦比亚矿石病理监测中心与疾病防控中心当即作出决定:勒令梅兰德基金会对此事作出答复,并组建一支包含沃尔沃特科钦斯基在内的矿石病理调查团进入这家附属医院,“接管”忆星渊的治理及后续处置工作。
斯卡蒂听见的脚步声就是所谓“调查团”的人。
之所以是“所谓”,因为推门进来的,是沃尔沃特科钦斯基的特工,装备齐全的哥伦比亚军方士兵,以及三台“交通亭”机甲。
公关是一套说辞,实际执行又是另一码事了。
沃尔沃特科钦斯基事实上已经将调查团偷天换日,现在站在斯卡蒂面前的,是要将忆星渊掳走用于研究的一群科研疯子。
他们只为了名誉,国家投入和科研基金分成而来,至于过程如何,他们不在乎。
……………………
医院的病房区空间狭窄,无关人员太多,斯卡蒂施展不开,做不到快速且不产生破坏地解决他们。
一旦闹出动静,给了对方呼叫支援的空闲,她们三人就别想安然无恙地离开哥伦比亚了。
她只能祈祷乌尔比安上来就能理解事态如何,然后帮助她解决问题。
在此之前,她得拖住。
斯卡蒂事先已经把病床旁的帷帐拉了下来。
显然对方觉得斯卡蒂她们已是瓮中之鳖,没有急着查看忆星渊两人的状况,他们在门口堵着,甚至还有耐心和斯卡蒂玩文字游戏——
他示意门外的“交通亭”与其他士兵等待,之后就关上了门。
现在门内的局势是六对一。
“现在由我们带这位小姐去进行体质彻查。”
“先等一下吧。”
斯卡蒂一口回绝。
“病情容不下拖沓,女士,我认为你能理解这点。”领头的特工淡定无比,“而且我们对她的安置也有问题:她是名感染者,您和另一位病人知道这点吗?”
“知道。”
“那么您就更应该知道,放任矿石病感染者与正常人接触,这在医疗系统里是严重的失误。”
特工满脸悠闲:
“请您放心,将她转移到感染者特用的医疗区域不需要收取额外费用,并且由我们全程负责,不会出现像这家无良企业一样的低级错误。”
“不过您也要理解,由于感染者特用医疗区域的特殊性,非感染者是无法进入的。”
“……这不就是软禁吗?”
身后一阵几不可闻的摩擦声,斯卡蒂不动神色,假意走动两步,挡住了特工的视线。
“这怎么能叫软禁呢?”特工假笑道:“这出于防止意外感染的目的。”
“难道没有什么方法能……”
…………
三分钟过去,特工压住的眉头与假笑说明他的耐心还有,但不多。
但是够了,斯卡蒂心头那种不适感强到她压抑不住自已的面部表情。
不必再拖下去,乌尔比安此刻肯定在等待时机了。
她太清楚自已队长在陆地上的行动逻辑了,游离在规制之外,尽可能地低调,但必要时单刀直入,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
她没有眨眼,紧紧追着对方的目光。
特工显然不知道斯卡蒂为什么开始全力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还以为她准备武力反抗了。
她的确要动用武力,不过,不止她一个人要这么做。
“……多说无益。”斯卡蒂悄悄攥紧拳。
“今天你们带不走她。”
“可惜,说了这么久,还以为女士你明事理。”特工不再纠缠,摆摆手:
“带对象走。”
军方武装人员率先行动,两个摆开架势走过来拦住斯卡蒂并企图压制她,另几个试图绕过去掀开帷帐。
“休想。”
斯卡蒂极速抬手抓住两人中其中一人的头,对方刚反应过来,她就抓着他的头向另一个人砸去,她很确信自已听见了骨裂声。
两人闷哼一声便同时倒地。
“嗯?不好对付?!”特工狠笑一下,“没关系,一起上!”
他背手拉开门。
“和谁“一起”?”
然而应答他的是个冷漠的男声,特工听出这声音不属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惊喝一句“谁…”就转身。
乌尔比安没有留机会,一记手刀直接让他获得了优质睡眠。
确认特工的确昏倒后,他抬起眼。
他正站在门框内,右手不知为何背在身后,而且拿着件与这个氛围而言堪称滑稽的巨型裂兽玩偶。
他身后,是不知何时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交通亭”和一地不省人事的特工士兵。
他身前,是直直站立的斯卡蒂,以及蹲着,正揪起一个士兵打量的小渊。
“刚睡醒就听见你在和他们拖延。”小渊把昏迷士兵丢下,在病服上擦擦手,站起来。
“没管这三个人,你知道我醒了?”
“………”
“哎,现在……”
小渊察觉到斯卡蒂与乌尔比安之间凝重的氛围后,知趣地不再接下话去。
乌尔比安几乎完全挡住了门,而斯卡蒂站在距离他四步远的位置。她看不见门外的状况。
但她知道,他既然站在了这里,外面的人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他们之间是数名倒地不起的外人。
小渊就在斯卡蒂身旁,看出两人的沉默里有些微妙的内容后,她悄悄退到后面,坐到了病床上。
两人注视良久,半分钟后,乌尔比安率先发话了。
“她去哪里了?”
“……谁?”
“那名猎人。”
斯卡蒂愣住。
“我笃定,我来时没有见过那名幸存的猎人,斯卡蒂。”乌尔比安说到。
“你难得的果断与谨慎兼具,或者我该重新定义对你的看法。”
“……啊……”斯卡蒂以为乌尔比安把她错认了,刚松一口气,准备蒙混过关。
“但你更畏手畏脚了。”
可她错了,乌尔比安可不会认错自已的队员。
他背手紧握的巨型“裂兽玩偶”蓦然爆开,船锚的锋利镰刃闪出,引起走廊上的几声惊叫。
斯卡蒂心跳加速,乌尔比安眼里流露出凶光。
“你太沉默,见到我反而畏惧,而且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该在这里,队长?”
“如果你在这里。”乌尔比安晃晃船锚,“她是谁?”
“谁……”
乌尔比安退了一步,让出空间来。
他身边突然闪出两个人影。
那一刻,斯卡蒂明白了为什么乌尔比安能做到不惊动门内人的同时清理门外的所有机甲与人员。
她也明白了,那几声惊叫不只是对乌尔比安亮出兵器的恐惧。
幽灵鲨带着旋锯,正玩味地打量着她。
而另一个人影,瀑布般的银亮长发,此时正满是阴霾的猩红双眸,以及单手拽着巨剑绑带的女性。
她想过会有见到另一个自已的一天,但她没想过,这天会这么突然,猝不及防,且无法逃避。
斯卡蒂一脸阴沉,注视着房间内束手无措的另一个自已。
“我的样貌?……海嗣?”
斯卡蒂开口,声音与她相差无几。
她们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来的?!
“似乎想用易容来瞒过去?”幽灵鲨浅笑着,“它很单纯,虎鲸,这点跟你一样呢。”
“真是恶心。”
斯卡蒂提起剑,口吻丝毫不把她——与她相像的另一个斯卡蒂——当人看。
“不如再和它玩玩?”但幽灵鲨手上已经准备发动旋锯,“还没跳舞就要结束的舞会可没意思。”
“说出你的目的,你们的打算。”乌尔比安明显反对幽灵鲨的意见,他半举船锚,下了最后通牒。
“否则死。”
“事情不太对?”小渊探出来问。
“……是。”她没回头。
“人质?”斯卡蒂本来都准备举剑冲击了,这下只往前顶了一步就不得不刹住。
“谁?我?”小渊指自已。
“……”斯卡蒂看着乌尔比安,后者没回头,但知道他的队员在想什么。
“记得我教过什么吗,斯卡蒂。”
只要自已够快,够有力,不论对方占据什么优势,都能拉平差距。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的队长是这么跟她说的。
他对其他人可能有战术上的要求,但对她,他向来只有这点需要她记住。
如果是相近的时间片,那么这要求估计不会产生变化!
也就是说——
斯卡蒂听懂了乌尔比安什么意思,于是不再犹豫,双腿发力,以势不可当的架势直接冲来,力道之大甚至蹬碎了地板!
很明显,这个世界的斯卡蒂没有她那么在乎战斗途中产生的破坏!
斡旋那么久,费尽心思避战,结果还是躲不开……
她到底也不是面团捏的,所以她免不了有点火大。
双手接住顶来的巨剑,剑身在两名怪力女性的交手间爆响。
她这具身体曾被伊莎玛拉侵占改造,所以论气力,她不可能比这个世界的自已弱,相反还会更强!
病房内还是施展不开,斯卡蒂一个人就挡住了身位,于是她决计出去和他们打打。
“带她走,小渊。”她在说忆星渊。
“你一个人够?”小渊见两人僵持着没有任何意外,并侧目看向仍然昏迷着的忆星渊。
“当然,快……”
斯卡蒂侧过剑身,直接拿剑刃顶过来,她迎上去反势一拍剑身,巨剑就倒向另一边。
幽灵鲨见状,撇空舞动旋锯袭向肩胛,她同样直接迎上去,在即将接触到的瞬间侧身一肘,旋锯切入病床旁的柜子,划出一个完美的切口。
“嗯哼,有趣!”攻击失手,幽灵鲨反而狂笑。
斯卡蒂重整态势的同时打来手刀,她后撤并借机小腿一蹬,躺着忆星渊的病床卡扣爆开,床本身滑向小渊。
乌尔比安没动弹,他目光狐疑地观察着战斗。
“那你先撑住,我马上回来找你。”利索地拔下各种监测传导管,小渊抱起忆星渊直接遁入黑雾消失不见。
“那两个人跑了。”斯卡蒂边挥剑,脸边紧绷着。
“她们没有那种恶心的味道,放心吧虎鲸。”幽灵鲨口气却很兴奋,“但是这个杂碎……真让我欢喜!”
她心头本来就有股火,现在被幽灵鲨一激更是愈加旺盛。
“什么杂碎。”她放弃防守,第一次发动进攻,左右开弓两记直拳,斯卡蒂两人横举起武器格挡,但被余力挤兑到墙边,手还震得发麻。
拦住她们的墙发闷哀鸣,但幽灵鲨的笑声盖过了它:
“你看虎鲸,它的气力和你一样,这不让人欢喜吗?”
“队长。”斯卡蒂攥攥发麻的手,瞟眼乌尔比安。
“不能在这里,我们施展不开——”乌尔比安还待说,但她接上了话头。
“走吧,我们去城外。”
她嘴角翘着冷漠的弧度,心里已然把他们三个当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她转身,冲向窗户。
玻璃的爆裂声响彻耳畔,外界喧嚣的风声与此同时冲入神经。
万千碎裂的玻璃碎片中,她觉出自已的心变硬了。
方才她还奢望他们是同伴,现在,他们只是敌人。
只能是敌人了。
……………………
今天的坎德蒙甚是吵闹。
街头人群还在讨论前几天关于神秘巨型生物的目击报告与荒漠的古怪火灾,突然就有几个现实中的特技演员在街道上跑打,边缠斗边向城外冲去,引得好几条街道都紧急禁行了。
然后先是警察的车包围了一家医院,又是军方的运输车一辆又一辆跟着街道上的破坏痕迹往城外跑。
到底发生什么了?人们想着,一边继续忙于自已的生活。
这场冲突事实上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缘由。
琉璃坐在咖啡店里,望着店窗外的一切。
街道上纷乱看热闹的群众,连声驱赶群众的警察,拼命试图进入医院大楼的记者团,以及绕过警察竖立的警戒牌,往城外推进的武装军队……
“有点超出预料,不过……呵呵,没有什么影响。”
她面容悠闲,边说着,边把又一杯黑咖啡送到嘴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