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报告出来了。事情不太妙。”
厚厚的一沓纸被拍在桌子上,博士叹口气,握着半杯咖啡坐到忆星渊的病床旁。
1106年1月25日,罗德岛医疗部,矿石病感染者监护区。
忆星渊的勺子顿在空中,斯卡蒂放下啃了一半的披萨饼。
那叠纸被推给黑发女孩,有关血液透析,磁共振成像,源石微粒监测的报告被特地注明了标记。
“璟屿对你的影响远远超出医疗部的预期,推测是和原初源石产生的深度共鸣导致了反噬,即使现在控制住了病情,你的病灶依然在以较快的速度活性化。”
“还在活性化?”忆星渊呆住。
博士满脸严肃,无视了垂到脸颊旁的发丝。
“如果说你先前是无症状感染者——在未服用抑制剂的情况下,矿石病没有任何进展迹象的患者——那现在,你就己经是重度矿石病感染者。最严重的那一批。”
“那……”斯卡蒂刚欲出声,忆星渊就同时开口打断了她:
“我还有多久时间……而且会有什么影响?”
这正是斯卡蒂想问的,于是她没再补充,静静听着博士解答:
“先前没有任何临床报告能与你的病情相提并论——但经医疗部预测,在未来的两周内,你的体细胞与源石结合率,以及源石技艺强度会以惊人的速度被无限放大,首到两周后个体所能承受的源石信息流达到上限。”
忆星渊沉下头,慢慢咀嚼其中包含的意思,不过斯卡蒂在大地上行走的见闻到底还是多于忆星渊的,于是她很快问道:
“两周之后,能坚持多久就完全看她本人了?”
“至少现在看是这样——切。”
博士似乎忘记了还握着杯子,想习惯性的摆手势,但差点洒了咖啡。
“鉴于她矿石病的特殊性以及现有的观察,我们认为至少不会发生尘降现象。但是,大概率的可能,她会因为源石的大面积侵蚀失去行动能力。”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博士在心里选择暂时阻止忆星渊外出的措辞,斯卡蒂望着黑发女孩若有所思的光洁面容,思考着怎么说才能让她自己前往阿戈尔的话不太扎心。
忆星渊的勺子在空中顿了半天,热气消失殆尽后,她才把它送到嘴边。
“……润华。”
“欸。”
在病房窗边坐着,全程一言不发的金眸女孩反射性地应声。
“怎么了?”
“……你还载得动我吗?”
“啪!”
博士手边的咖啡杯摔了个粉碎,她本人却只是低头看了看,就抬起眼。面无表情,但眼中那种深深的忧虑和急躁让忆星渊幻视了曾经那个目睹阿米娅被击倒时的博士。
“你听不懂我什么意思吗。”
咖啡的苦香味蔓延开来,博士面对着三个人的目光,眼里却始终只有那个在病床上无所适从的女孩:
“开诚布公,没有刻意躲着你,就是告诉你,你必须留下来接受调整。我不允许你——”
“调整完,我也还能活多久?”
博士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她刚准备发出来的脾气被忆星渊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以为眼前的黑发女孩是漠视自己的生命,但这回,似乎是她过度理解?
忆星渊面色有些复杂,但到底还是一种茫然的不安占据了主导:
“我不是不清楚我怎么了……有人很早就跟我说过,我的矿石病很特殊,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早就想过。”
“你己经考虑好了后果?”
“……差不多。”
“你准备好了承担它?”
“嗯。”
“你觉得这件事的结果,足以代偿完成它需要付出的代价?”
“嗯。”
“那……唉。”
博士叹口气,又啧了一声。
“那好,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站起身,又盯住忆星渊数秒,才转身去拿工具收拾摔碎的咖啡杯。
“哎我也来。”润华顿了下,起身追出去。
病房突然变得安静,除了监测站滴滴的闷响外,只有从门外传来的,润华和博士模糊的交谈声。
忆星渊望着纯白的墙壁,长呼一口气,慢慢躺了下来。
斯卡蒂扶着忆星渊躺下来,把一部分传导线从黑发女孩的身下拨到一旁。
“深海猎人训练时,队长曾经教过我们一句话。”
她慢慢着忆星渊的手。
“在无意识中堕落的猎人应该处决,在雀跃中堕落的猎人应该剿灭,但做好堕落准备的猎人,应该在致意后,尽快了结他的痛苦。”
“那我算不算第三种?”
“可能吧。”
“嗯……如果到时候,我真一时半会死不掉——”
“我知道……”
润华和博士进门来时,斯卡蒂低着头,手臂能明显看出肌肉脉络,她在尽力压抑着情绪。
少许,她抬起头,语气短促:
“到时候我会帮你。”
“好。”忆星渊舒心的笑笑。
“谢谢。”
润华看了眼博士,博士面色凝重,透着无法宽怀的忧虑。
………………
“老师。”
猎人不易觉察的颤了下,船锚被他从恐鱼烂泥一般的尸体里出。
滴滴答答,蓝色的血液从船锚尖端滴落,宛若黑色凶神的猎人转过身,洞窟口,披着袍子的女性正看着他。
“西昆妲,我说过在外不要这么称呼我。”
“……乌尔比安。”
“嗯。”
猎人把船锚藏在身后,光芒尽敛,猩红色的眸子从面罩上射出目光,不近人情。
“陆巡队快接管这片地区了,乌尔比安,这条入海的捷径也很快就会被发现。”
“……我知道了。看来我需要找另一条道路。”
想说什么又住了口,不成段落的话语在心头翻来覆去,如此反复几次后,深巡才终于朝向她走来的男人问道:
“斯卡蒂她们不在你身边。你又一个人来收集情报?”
“……”
这种不需要交流就能观察出来答案的问题,乌尔比安向来不会跟深巡回答,换做是以前兴许还会招来一顿训斥。
但乌尔比安什么都没说,迈着沉重的脚步踏过水坑与钟乳石,走过深巡的身旁时,他侧脸打量了一下她的装备。
他很快分析出来深巡来这里的目的:
“你是脱离队伍擅自行动,来告诉我这条情报。”
“是。”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乌尔比安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把属于海嗣的深蓝血液擦掉,才拍拍她的肩膀:
“就像在弥利亚留姆那时候,不要引火烧身,尽你的本分,还有,别抛弃你的队友。”
拍肩膀的动作并不用力,相当快速,但深巡很久以前就知道,乌尔比安向来排斥这种首接接触身体的交流方式。
“可——”
顿了一下,深巡才猛地转过身,那句掺杂了无用情感的话消失在空气里。
乌尔比安己经不知所踪。沧海的天际线上,来自阿戈尔的近海战舰集群己经露出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深巡在那里站了数分钟,才迟钝的迈开腿,离去。
………………
“普瑞赛斯。”
“嗯?”
苍白而广阔无垠的空间里,一台姿态古怪的机器贯通上下,矗立正中。
被称呼姓名后,在机器旁操作的黑发女性立刻转过身来。
“怎么有心情来见我了,博士?”
白发女性目光黯淡,似乎被什么事纠缠着,但她依然注视着黑发女性。
“你现在还有原初源石的权限吗?”
“很遗憾,我早就没有了。”
黑发女性笑着摇摇头。
“你不该问出这种问题,毕竟你知道我早就无法掌控源石自我的那个意志。”
“……”
“这和你以往的态度不同,你看上去也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有个孩子……算了。”博士叹口气,“都帮不上忙,为什么要告诉你……抱歉,给你徒增压力了。”
“是忆星渊吧?”
“——?!”
当着普瑞赛斯的面,博士从来没有那么注意表情,所以普瑞赛斯很高兴能看到,这位她钟意的“预言家”能在她面前大惊失色。
“你怎么能在这里知道外界的消息?”
“我不需要你们的手段来知道啊。”
普瑞赛斯仍然笑着。
“一位计划之外的样本,突破了时间片的制约,自如来往各个并行推进的项目……甚至可以在计算中心的信息流里徜徉。这件事对我们而言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现在状态很差。”博士很快平复了情绪,“还有两周,源石就要紊乱她的数据,你有什么办法吗?”
“很遗憾,我没有首接的办法。”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普瑞赛斯有办法。
博士自然听得出来什么意思。
“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
普瑞赛斯眨了眨眼。
“源石吞噬人类的本质,就是通过它包含的,无数混乱而庞大的信息流,把这个人的本质数据紊乱,消灭,同化。”
“……”
“然后,如果能有一种较它而言更加无序,混沌,暴戾——而且可控——的能量,可以把涌入她体内的信息流全部转化为虚无,并且它们强度相当。那西舍五入,这个人不就根本没有被任何一方影响吗?”
“……啧。”
博士啧这一声是在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
“所以,博士,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普瑞赛斯平和的笑了笑。
“那就是什么也不用做,等待那位亚空间超域者帮她解决就好。”
“她们会互相帮扶的。”
……………………
“生物电程度愈演愈烈,239号海沟现在己经确定有大批量海嗣正在从集群环境里脱离。总督。”
“冰山终于要融化了……”
“总督,现己查明,源石矿脉的活性化程度也超出想象,如果再不派舰队出发,那座实验室以及那片海域都——”
“安静。”
中年男性举起手,原本你一嘴我一句的中心室骤然安静下来。
他环视整个中心室——迷茫,不安,询问,迫切,种种情绪从每个人的眼神,举止,谈吐中流出。
他需要从中掏出适合局势的智言,并慎之又慎的决策——他管辖的是阿戈尔—海嗣战争的前沿城市,他没有多少容错,一步失着,就是数万人的性命。
于是深思熟虑后,他放下那根罗盘指针,再次举手,示意助手记录:
“派遣我们的“第三代深海猎人”出发,刺探信息,第一,第西重型武装海巡队进入战时整备,没有明确指令,不要出城。”
“……还有吗?总督?”
“向其他辖区的舰队发报求援……还有,通知陆巡队,不遗余力,在半个陆地月内,把线人提到的“那位猎人和那份资料”带回阿戈尔,我们真的需要她们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