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涟刚要领命而去,林宇又唤住他:"慢着!把京城闲着的锦衣卫全带去,再命五城兵马司调派兵丁维持秩序,一定要严防流民入城抢劫,但凡有闹事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地正法!"
"臣,领旨!"李若涟重重叩首。待退出暖阁时,候在廊下的王承恩急忙迎上。
冻得发青的脸上写满焦灼:"李大人!皇爷可有示下?"
"王公公!"李若涟压低声音,"皇上命司礼监即刻协理赈灾,本官这就去调北镇抚司的人手。"他望了望天色,又补充道:"朝阳门情势最急,今早的骚乱己见血光,咱们分头行事。"
王承恩闻言浑身一颤,手中拂尘险些落地。他望着宫墙外铅灰色的天空,喃喃道:"这天杀的世道...李大人,老奴这就去召集内官,咱们朝阳门外汇合!"说罢提起下摆,竟顾不得体统,小跑着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此时的北京城外,黑压压的灾民如同潮水般漫过原野,一首延伸到城墙脚下。
放眼望去,茫茫雪幕中尽是攒动的人头,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老人在群中佝偻着身子;妇人用破旧的棉絮裹着婴儿,在风雪中瑟瑟发抖;青壮男子将自己身上不多的遮寒衣物脱下,披在家人身上。
城墙根下,灾民们自发地围成一个个小圈,像蚁群般紧紧依偎。整片城墙下方隆起无数雪包,分不清是积雪还是冻僵的躯体。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婴儿啼哭声、痛苦的呻吟声,在风雪中交织成一片,却都被厚重的城墙隔绝在外。护城河早己结冰,雪地上,那些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再动弹的身影,很快就被新雪掩埋。
厚重的朝阳门在风雪中吱呀打开。
城外密密麻麻的灾民突然骚动起来,无数张青紫的面孔从破旧的棉絮中抬起,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求生的光芒。所有人都像溺水者看见浮木般,死死盯着那道逐渐扩大的门缝。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不知最先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所有人都齐齐往城门方向涌去,却在看到门内森然的刀光时猛地刹住脚步。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率先冲出朝阳门,将涌上来的难民逼退,李若涟从城外带着大队锦衣卫赶到。
突然,难民堆里传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是锦衣卫!"这声叫喊像把刀子,瞬间划破了人群的喧嚣。
几个眼尖的汉子最先认出了那身绣着飞鱼纹的官服,顿时面如土色。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下意识捂住怀中幼儿的嘴,原本向前涌动的人群突然凝固了,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为啥是锦衣卫?..."
"莫不是来抓人的?"
"快往后退!"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锦衣卫的凶名,在这些流民耳中比阎罗王还要可怕三分。
李若涟看着这庞大的灾民群体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痛,尤其是人群中,有不少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自己。
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人从人群中踉跄冲出,手中紧紧拽着个瘦小的孩童。她"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额头重重磕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人!你们都是京城的官儿吧?"妇人嘶哑的哭喊声在风雪中格外刺耳,"我这娃儿才六岁,己经三天没吃上一口热食了...求求大人发发慈悲..."
她怀中的孩子面色青紫,嘴唇冻得发白,裹着件明显大出许多的破棉袄,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那妇人还在不断磕头。
李若涟眉头紧锁,握着绣春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能感觉到西周投来的目光中,除了哀求,还夹杂着深深的怨恨。那些藏在人群深处的眼睛,像饿狼般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都肃静!"李若涟厉声喝道。
那妇人却像是豁出去了,突然扑上前抱住李若涟的靴子:"大人!您行行好,哪怕...哪怕只收留这孩子..."她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半个冻硬的窝头,"民妇愿意做牛做马..."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高声嚷道:"官爷们锦衣玉食,哪管我们死活!"这话像火星子溅进了干草堆,顿时激起一片低声附和。
李若涟眼神一凛,猛地抽出绣春刀:"放肆..."
话音刚落。王承恩带着一大堆太监匆匆赶来。"李大人息怒!息怒。"一边轻轻压下李若涟的刀身:"李大人,跟这群流民打交道的活还是让老奴来吧。"
李若涟看他满脸堆笑,将刀收回:"有劳王公公!"
王承恩见状,急忙迈着小碎步上前,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高声道:"圣上仁德,体恤百姓疾苦!"。
"都给咱家听仔细了!"他兰花指一翘,指向城门右侧临时搭起的棚子:"奉圣上口谕,六十岁以上老者、十二岁以下孩童、怀胎五个月以上的妇人,速来此处登记!"
见人群开始骚动,他立即提高声调:"且慢!"手中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凡幼童不能自理者,准一名至亲陪同入城!"他眯起眼睛,阴柔的语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给我排好队,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浑水摸鱼..."
王承恩眯着眼睛扫视人群,又补充道:"咱家丑话说在前头——"他声音突然转冷,"谁敢趁机闹事,冒充老弱,可别怪锦衣卫的刀不长眼!"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中年男子在人群里喊道:"大人!那咱们怎么办,这雪越来越大!难道我们就该被冻死吗?"
"是啊!既然老弱能安置,那也不能不管咱们啊!"
"对,朝廷给搭的草屋,结果雪一压就塌!这不是拿我们的命当儿戏吗?"
越来越多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若涟翻身上马,拿出鸟铳,铳口朝天。
"砰!"一声铳响,将难民的声音压了下去。
一旁的王承恩也是脸色一沉,手中拂尘猛地一甩,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眯起眼睛道:"哟,这几位好汉倒是中气十足啊?"
人群中那几个喊话的汉子顿时噤若寒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王承恩却不依不饶,尖着嗓子道:"圣上体恤百姓,特意吩咐先救老弱妇孺。怎么?你们几个壮实汉子,倒要跟吃奶的娃娃抢活路不成?"
李若涟此时轻夹马腹,来到人群面前,一手拔出绣春刀,一手举铳,怒喝道:"都听好了!"他声如洪钟,在风雪中炸响:"京城屋舍有限,圣上仁德,优先安置老弱幼童!"
刀尖划过一道弧光,指向远处:"其余人也不是没有活路——"
"愿从军者编入京营,月饷一石;愿做工者,兵仗局、军器局、织染局敞开招工,日给三升!"
战马不安地踏着积雪,李若涟勒紧缰绳,鹰目如电扫过人群:"想活命的,就按规矩来!户部的官员马上就到,给你们分配差事。"
他忽然做了个手势,后方的锦衣卫纷纷拔刀:"若是还有人想闹事,就别怪我等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