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混合着铁血硝烟与清冷茶香的气息,也随着他的离去,迅速被夜风吹散。
方灵却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过了许久,首到窗外吹来的夜风带来一丝凉意,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她才仿佛从一场迷梦中骤然惊醒!
她缓缓地、如同脱力般松开了紧握的右手。
那枚温润的碧玉鹰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被汗水微微濡湿,在灯光下依旧散发着幽微而坚定的光芒。
玉佩的边缘,清晰地印着她方才因紧张用力而留下的、浅浅的指痕。
方灵看着掌心的玉佩,又想起魏九阙离去前那沉沉的目光和那句“收好”,脸上刚刚褪去一些的红霞,瞬间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更加鲜艳!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赧和混乱瞬间席卷了她!
她刚才…都做了什么?
像个傻子一样把玉佩藏到身后!还被他看了个正着!
他…他最后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那句“收好”…又是什么意思?
心乱如麻!
她猛地将玉佩紧紧攥回掌心,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又像是要掩盖这泄露了她所有心绪的“罪证”。
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却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神经,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靠近时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回想起他处理伤口时专注而坚毅的侧脸,回想起他眼中那瞬间燃起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灼热光芒…
“小姐?”门外传来青柳小心翼翼的询问声,显然是被方才的动静惊动了,“您…没事吧?奴婢好像听到窗响?”
方灵猛地回神,如同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将玉佩塞回袖袋深处,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燥热和狂乱的心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没事。只是风大,吹开了窗。我己经关好了。你下去歇着吧。”
“是,小姐。”青柳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方灵背靠着冰冷的梳妆台,缓缓滑坐到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
她抱着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入臂弯之中。
窗外,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而她的心湖,却因那枚冰冷的玉佩和那个冷峻男人离去前深沉的一瞥,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前路未知的凶险与此刻心中陌生的悸动交织缠绕,让她茫然,让她无措,却又隐隐地…燃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而灼热的期待。
五月初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方灵闺房,驱散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与悸动。
方灵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沉静的面容,眼底虽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己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镇定。
青棠灵巧地为她挽起一个简约却不失雅致的飞仙髻,簪上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
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水碧色软烟罗裙衫,与那日池畔的装扮相似,衣料轻薄如水,行动间波光流转,更衬得她气质清雅,身姿窈窕。
只是今日,这抹水碧色下,掩藏着一颗己做出决断的心。
昨夜魏九阙带来的惊天秘闻和那场令人心湖翻涌的“玉佩风波”犹在眼前,但今日,她必须去面对——杜翊的生辰宴。
“小姐,礼物备好了。”青柳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长盒上前。
盒盖微启,露出一方色泽沉郁、质地细腻的端砚。
砚台造型古朴大方,边缘雕刻着祥云松鹤的纹样,寓意高洁长寿,正是方灵精心挑选的贺礼。
既不失礼数,又无半分暧昧旖旎之意。
方灵看了一眼那方砚台,目光沉静无波。
她起身,最后对镜整理了一下衣襟,指尖不经意拂过袖袋深处那枚冰冷的碧玉鹰佩,心中微定。
“走吧。”她声音平静。
临出门前,方灵脚步微顿,对侍立在一旁、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影川低声吩咐:“影川,将这瓶药送去魏府,交给魏将军身边可信之人。”她将一个巴掌大的青瓷药瓶递过去,里面是她跟刘大夫学习后亲自调配的、对外伤愈合极有助益的金创药散。
“就说…是我府中医师所配,聊表寸心。”她知道魏九阙军中不缺良药,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表达心意的方式。
影川无声接过药瓶,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门外。
方府马车驶向杜府。
一路上,方灵闭目养神,将纷杂的心绪强行压下。
车窗外是京都繁华的街景,喧嚣的人声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杜府今日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杜太傅德高望重,杜翊新科状元,又得圣眷,前来贺寿的官员勋贵、世家子弟络绎不绝。
门庭若市,鼓乐喧天,一派喜庆祥和。
方灵带着青棠、青柳步入府中,将贺礼交给门房登记。
她并未急于寻找今日的寿星,而是转身对方蓉说:“蓉儿,姐姐有些事需去处理一下。你留在此处,莫要乱跑,更莫要再靠近水边,记住了吗?”她看着妹妹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方蓉眨眨眼,看着姐姐沉静中带着一丝凝重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乖巧地点点头:“嗯,蓉儿知道了,姐姐放心。”
支开了方蓉,方灵心中稍定。
她带着青棠、青柳,避开热闹的正厅和花园,沿着人迹稍少的抄手游廊,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寻找着杜翊的身影。
她要他彻底说个明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杜府二等丫鬟服饰、面容清秀的少女快步走到方灵面前,屈膝行礼,声音清脆:“方小姐安好。大少爷请您移步一叙。”她口中的大少爷,自然便是今日的寿星杜翊。
方灵看着这丫鬟,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杜翊院中伺候笔墨的。
她心中微动,杜翊主动相邀?倒省了她寻找的功夫。
“大少爷在何处?”方灵问道。
“回方小姐,”丫鬟恭敬地低着头,“大少爷说,今日他院中宾客往来,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在此处说。请小姐随奴婢来。”
人多眼杂,不便说话?
方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理由看似合理,却隐隐透着一丝古怪。
以杜翊的君子之风的体面,即便有话要说,也应是大大方方寻一处敞亮的花厅或书房,而非这般…私下相邀?
这不太像杜翊素日的行事风格。
一丝警惕悄然爬上心头。
但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本就是彻底了断,或许杜翊也是想找个僻静处说清楚?
方灵压下心头那点疑虑,颔首道:“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