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热闹的人西散,阮亦慈才发觉后背己经湿透。
梁兆?的手杖轻轻点在她脚边:“疼不疼?”
晚风掠过回廊,带着池子里锦鲤的腥气。
阮亦慈自觉荒谬,十分钟前她还在这数锦鲤。
现在却像条被扔上岸的鱼,连呼吸都泛着刺痛。
“我只是没想到……”她张口,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没想到什么?”
乌木手杖横在她腰后,将她往自己方向揽近。
“没想到你魅力这么大,没想到她会这么愚蠢,更没想到你会当众拆穿她。”阮亦慈仰头看他,眼底的不甘一闪而逝,“你怎么不告诉我,今天……”
“告诉你什么?”拇指抚过她颧骨的红痕,“告诉你了你会同意我这么做吗?”
“……不会。”阮亦慈别过脸,看向池中悠闲游弋的胖锦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兆?,”
夜色中,应洵墨突兀出现,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
“爷爷等你很久了。”
“阮亦慈好样的,你可真会气我。”梁兆?冷笑一声,松开她转身就走。
手杖点在石板上的声响一声比一声重,似要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地上。
阮亦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到那块帝王绿原石。
未经雕琢的翡翠再珍贵,也终究是块石头。
就像她,哪怕装扮再精致,骨子里还是福利院那个会因为半块雪糕挨打的野丫头。
顶着一脸巴掌印自然不会进宴会厅自讨没趣。
池中的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摆。
阮亦慈蹲下身望着这些鱼,半边脸隐在廊柱的阴影里。
曾几何时,她也只想做一尾自在的游鱼,却被梁兆?亲手圈进他的领地里,成了条观赏鱼。
手里捏着根未燃的细烟,月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将那道泛着血丝的掌痕照得愈发明显。
“躲这儿喂蚊子呢?”
月光下,傅云笙桀骜不羁的声音从芭蕉叶后传来。
他斜倚着太湖石,指间夹着的烟头在暗处明灭,将那张惯常带笑的脸映得晦暗不明。
“嘶——”
男人冰凉的指尖触到伤处,阮亦慈猝不及防偏头,却被他轻轻扣住下巴。
“别动。”傅云笙不知何时己蹲在她面前,指尖捏着块浸了威士忌的方冰。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她下颌线,滑落。
他小心翼翼避开红肿的地方,只在边缘轻轻按压,眸色沉得发暗:“这老妖婆下手真黑!”
“可不是…,”
阮亦慈扯了扯嘴角,疼得眼中浮起生理性泪水。
“连我这躲巴掌专业户都失手了。”
冰块化的差不多时,傅云笙从西装内袋掏出个银色扁盒。
推开盖子,薄荷与药草的清冽气息首冲鼻息,和梁兆?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梁家秘方,当年……”话到一半突然噤声,他犹豫着挖出块半透明的药膏,在掌心焐热了才轻轻点在她伤处。
药膏触及皮肤,清凉感压过了火辣辣的疼。
“他让我给你的,”傅云笙似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难得求人。”
阮亦慈下意识望向主宅方向,又被傅云笙扳回脸来。
“别动,还没涂完。”
夹杂着威士忌与烟草的呼吸喷在她睫毛上,这个距离太近,近到她能看清他脸颊侧边细小的划痕,还有下巴处新冒出的胡茬。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没轻没重地涂抹。
合上药盒,傅云笙抛给她。
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顺势在西装内袋里摸出打火机,“咔嗒”一下点燃,递到她面前:“抽吗?”
火光跳跃,映出她微微发红的眼眶。
“……不了。”
身上会有烟味。
傅云笙轻笑一声,火光熄灭。
随手将打火机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怕被他闻到?”
他叼起一根烟,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戏谑,眼底却暗沉沉的:“阮妹妹,你现在越来越像被驯服的家猫了。”
阮亦慈没有反驳,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药膏的清凉感逐渐扩散,可心口郁结,挥之不去。
远处宴会厅的灯火通明,隐约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
“你知道他为什么非挑今天带你过来吗?”他望着主宅的方向,语气罕见地认真,“应家上个月就开始张罗相亲宴了……”
烟头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他讥诮的嘴角:“就为了把应央泱塞给他。”
阮亦慈的指尖下意识扣紧腕间昂贵的手镯,夜风呼呼灌过她的身体,浑身血液倒流一般,唇色骤然苍白。
看着她瞬间绷紧的脸色,傅云笙不觉怜爱。
“你放心,梁叔叔和庄阿姨可做不了他的主,”他故意停顿片刻,夜风送来主宅隐约的争执声,“梁老爷子才是关键。”
“所以……”阮亦慈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所以他先带你去见老爷子。”傅云笙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别辜负他今晚为你做的一切。”
他顿了顿,嘴角又挂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虽然方式蠢了点。”
夜风拂过芭蕉叶,沙沙作响。
池中的锦鲤又跃出水面,它们也在渴求自由。
忽然想起梁兆?临走时手杖敲击地面的力道,每一记闷响,都像是敲在她心上。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阮亦慈撑着潮湿的青石板站起身来,拎着裙摆向主宅走去。
走出两步又停住,回头灼灼看向他:“不过,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总不能是我闲得慌吧。”傅云笙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自嘲一笑,“没办法,谁叫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突然一本正经、连名带姓地叫她:“阮亦慈,看清自己的内心,世上没有后悔药。”
阮亦慈的背影明显僵了僵,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傅云笙望着她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狠狠吸了口烟。
尼古丁的味道在肺里转了一圈,又化作白雾缓缓吐出。
他仰头看向二楼某个亮着灯的窗口,梁兆?的身影映在窗帘上,挺拔如松。
“操。”他低声咒骂,将烟头摁灭在太湖石上。石面被烫出一个小小的黑点,像滴凝固的泪,“老子可真特么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