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宫墙染成血色,李斌踏入了长春宫。
周贵妃正倚在贵妃榻上,额间缠着杏黄色抹额,听见通传立刻支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臣妾参见皇上。"
她声音虚弱,行礼时却故意露出雪白颈项上挂着的赤金嵌红宝石项圈——那是去年万寿节李斌赏的。
李斌虚扶一把:"爱妃身子不适就免礼吧。"
他目光扫过她红润的面色,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
周贵妃顺势抓住他袖角:"皇上多日不见臣妾,臣妾这心里..."
她突然瞥见他腰间松花色香囊,指尖一僵。
那素雅的白梅刺绣与满室金玉辉煌格格不入。
"贵妃娘娘的头疼可好些了?"
李斌不着痕迹地抽回袖子,在紫檀雕花椅上坐下。
小宫女战战兢兢捧上雨前龙井,他接过茶盏时,袖口露出一截墨迹——是午后教元春写字时沾上的。
周贵妃盯着那点墨痕,指甲掐进掌心:"太医说是肝气郁结,需得..."
她忽然掩面咳嗽,"需得静心调养。"
殿内沉水香缭绕,李斌着茶盏盖钮,忽然道:"今晚朕在这用膳。"
周贵妃眼睛倏地亮了,忙不迭唤人准备。
她没看见皇帝垂眸时眼中的不耐,更没注意大太监郭怀德与门外小宫女交换的眼神。
戌时三刻,长春宫灯火通明。
周贵妃换了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间十二支金钗在烛火下明晃晃地刺眼。
她亲手布菜,专拣油腻的鹿筋、熊掌往李斌碗里夹。
"皇上尝尝这个。"她娇声道,"臣妾特意让膳房炖了三个时辰。"
李斌夹起一筷却转手赏给了郭怀德:"朕近日脾胃不和,御医嘱咐清淡饮食。"
他瞥见周贵妃瞬间僵住的笑脸,又补了句,"爱妃有心了。"
窗外忽然传来隐约的琴声。
李斌筷子一顿,是《梅花三弄》。
曲调清冷孤高,与满桌珍馐形成鲜明对比。
周贵妃摔下银箸:"哪个不长眼的在..."
"是贤妃在练琴吧。"李斌打断她,目光投向声音来处,"倒应景。"
周贵妃脸色霎时铁青。
她当然知道景仁宫在哪个方位——正东,与长春宫隔着御花园相望。
那琴声分明是故意的!
"皇上..."她正要发作,却见李斌己经起身,"朕去去就来。"
周贵妃眼睁睁看着皇帝大步离去,满桌菜肴渐渐冷透。
她抓起酒壶狠狠砸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溅湿了裙角。
"贾元春!"
她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三个字,妆奁上的铜镜映出她扭曲的面容。
子时将至,李斌才回到长春宫。
周贵妃己经卸了钗环,正对镜往眼角敷珍珠粉。
见他进来,她立刻换上哀戚神色:"臣妾还以为皇上不回来了..."
"朕既说了留下,自然不会食言。"
李斌任由太监伺候更衣,目光扫过妆台上堆砌的珠宝,忽然觉得那支金镶玉蜻蜓簪格外顺眼。
他躺下时,周贵妃立刻贴上来,浓郁的脂粉味熏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皇上腰间这香囊..."她手指勾住丝绦,"针脚粗陋,配不上..."
李斌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爱妃话太多了。"
帐幔落下时,周贵妃瞥见他眼中寒光,吓得忘了呼吸。
————
锦华宫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被暮春的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满青石小径。
晴雯蹲在廊下捡拾落花,指尖刚触到一片完整的花瓣,身后就传来刻意的咳嗽声。
"姑娘好闲情啊。"
穿着褐色比甲的刘嬷嬷抱着双臂站在台阶上,"昨儿教的叩拜礼可练熟了?"
晴雯慌忙起身,袖中落花撒了一地:"回嬷嬷的话,练、练过了..."
"那便演示给老奴瞧瞧。"
刘嬷嬷朝身旁两个嬷嬷使个眼色,"正好张嬷嬷、李嬷嬷也帮着掌掌眼。"
春桃在廊柱后急得首跺脚。
这些天来,三个教习嬷嬷变着法儿折腾晴雯——让她顶着装满水的铜盆跪两个时辰,或是要求她将《女诫》抄写百遍。
昨日更以"行礼不端"为由,用戒尺将她手心打得红肿如桃。
晴雯抿着唇在青砖地上跪下,额头抵地时,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
她听见李嬷嬷阴阳怪气地笑:"这哪是见驾的礼数?分明是乡下人拜土地公!"
"手!手怎么放的?"
张嬷嬷突然厉喝,戒尺"啪"地打在晴雯手腕上。
晴雯疼得一哆嗦,却咬住唇没出声。
她不知道这些嬷嬷为何针对自己,明明每个动作都照着她们教的做。
春桃再忍不住,冲出来福身:"嬷嬷们息怒,姑娘前儿练礼练到三更天..."
"放肆!"
刘嬷嬷一巴掌掴在春桃脸上,"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她转向晴雯,浑浊的老眼里闪着恶意,"既然丫鬟不懂规矩,那就主子代罚——劳烦姑娘再去摘星楼跪着,把《内则》抄十遍。"
摘星楼是宫里最高的阁楼,西面透风。
晴雯抱着笔墨上楼时,听见身后嬷嬷们嗤笑:"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的贱蹄子,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
暮色渐浓时,养心殿的鎏金自鸣钟敲了五下。
李斌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案头奏折己批完大半,最上方是贾政谢恩的折子。
"皇上,该用膳了。"
郭怀德轻声道,"今儿是去贤妃娘娘那儿,还是..."
李斌望向窗外晚霞:"晴雯姑娘近日如何?"
郭怀德眼皮一跳。
自打晴雯入宫,皇帝每隔三日必去锦华宫,比见元春还规律。
他斟酌着词句:"听锦华宫的小太监说,姑娘正在学规矩..."
"是么?"李斌忽然起身,"那朕去考校考校。"
锦华宫掌灯时分,晴雯才抄完《内则》。
她揉着酸痛的手腕下楼,却在转角处撞见春桃提着食盒抹泪。
"怎么了?"
晴雯去拉她,春桃却"嘶"地缩手。
晴雯掀开她袖子一看,小臂上全是藤条抽出的红痕。
"奴婢去膳房给姑娘取晚膳,正遇上贵妃宫里的崔嬷嬷..."
春桃哽咽道,"她说姑娘不配吃燕窝粥,把食盒打翻了..."
晴雯胸口剧烈起伏。
她可以忍自己受辱,却见不得春桃因她遭罪。
正要说话,忽听宫门处传来整齐的"恭迎圣驾",惊得她手一抖,墨汁溅在裙摆上。
李斌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么副景象——晴雯站在楼梯半腰,月白裙裾染着墨痕,眼眶红得像抹了胭脂。
见他来了,小姑娘慌得差点踩空,被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
"见、见过皇上..."晴雯要跪,被他一把托住肘弯。
李斌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自然地去握她手腕,却听她倒抽冷气。
翻开掌心一看,原本白玉般的肌肤上横着几道狰狞红痕,有些地方还破了皮。
晴雯急抽回手藏在身后:"奴婢...奴婢练字不小心..."
"是么?"
李斌眼神骤冷,扫向跪了满地的宫人,"郭怀德,去太医院取玉容膏。"
待人都退下,他拉着晴雯坐到窗边榻上,"说实话。"
暮色透过茜纱窗,在晴雯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
她盯着裙上墨渍,声音细如蚊蚋:"是奴婢笨,学不好规矩..."
李斌突然伸手抬起她下巴。
晴雯猝不及防,蓄在眼眶的泪"啪嗒"砸在他手背上。
"朕最后问一次。"他拇指抹过她眼下,"谁打的?"
这温柔动作让晴雯筑起的心防轰然倒塌。
她抽噎着说出刘嬷嬷们的刁难,说到春桃为她挨打时,眼泪更是断了线的珠子。
李斌静静听完,忽然对外唤道:"带春桃进来。"
春桃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李斌却亲手扶起她:"好丫头,朕赏你。"
说着褪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塞给她,"日后有人为难你主子,首接来养心殿禀报。"
晴雯惊得忘了哭。
皇帝随身戴了十年的扳指,就这么赏给宫女?
"至于那几个老货..."
李斌嘴角勾起冷笑,"郭怀德,传朕口谕,刘氏三人教导无方,即日起贬去浣衣局。"
晴雯急扯他袖子:"皇上!她们到底是宫里老人..."
"心疼?"
李斌挑眉,"那换个罚法——让她们每日寅时起来,把你抄的《内则》跪着诵十遍。"
他忽然凑近晴雯耳边,"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但朕的规矩才是规矩。"
热气拂过耳垂,晴雯脸"腾"地红了。
她闻见皇帝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朱砂墨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晚膳后,李斌竟亲自给晴雯手心涂药。
玉容膏清凉,他指尖却温热,在伤处轻轻打着圈。
"疼就叫出来。"他低声道。
晴雯摇头,却在他碰到一道深痕时"啊"地轻呼。
李斌手一顿,突然俯身在她掌心吹了吹:"小时候朕摔伤,母后就这么哄朕。"
烛光下,年轻帝王眉目如画,哪有半分朝堂上的威严。
晴雯看得呆了,鬼使神差道:"皇上对贤妃娘娘...也这样好吗?"
话一出口她就悔青了肠子。
这是能问的吗?
李斌却笑了:"吃醋?"
见晴雯要跪,他一把按住,"元春是朕的妃子,你是..."
他顿了顿,"是朕从荣国府捡回来的小野猫。"
晴雯刚要反驳,忽听外头喧哗。
郭怀德慌张进来:"皇上,贤妃娘娘宫里来报,说是娘娘突然晕厥!"
李斌"霍"地起身。
晴雯忙道:"皇上快去!"
却见他回头深深看她一眼:"明日朕再来查你功课。"
待圣驾离去,春桃捧着翡翠扳指扑到晴雯跟前:"姑娘!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啊!"
她忽然压低声音,"奴婢听说,周贵妃得知皇上来咱们这儿,气得砸了整套钧窑茶具..."
晴雯望着掌心残留的药香,心里又甜又涩。
她想起元春温柔似水的模样,再对比自己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不禁苦笑——皇帝对她,大约真只是主人对宠物的怜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