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李斌那句"伽楠香珠"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她心上。
她下意识抚上腕间的香珠串，每一颗珠子都曾在她指尖过无数遍。
"公子说笑了。"
宝钗强自镇定，声音却比平日低了几分，"这香珠...不过是寻常物件。"
李斌唇角微扬，目光落在她发间微微颤动的金凤步摇上："是吗？我记得这串伽楠香珠产自暹罗，整个京城不过三串。"
宝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她确实曾听母亲提起，这香珠是稀罕物事，却不知竟珍贵至此。
"公子好眼力。"她勉强笑道，指尖却不自觉地拨弄着香珠，"只是..."
"只是什么？"
李斌忽然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
宝钗呼吸一滞，慌忙后退，却不慎踩到裙角。
李斌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那一瞬间，宝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
"姑娘小心。"李斌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这青石地滑。"
宝钗慌忙站首身子，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她低着头，心跳如擂鼓，连耳根都红透了。
"多、多谢公子。"
她声音细如蚊蚋，手中的帕子几乎绞成了麻花。
李斌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我..."
宝钗咬了咬唇，忽然瞥见殿外一抹藕荷色身影闪过，定睛看去却空无一人。
她定了定神，轻声道，"公子既知香珠来历，何必再问？"
李斌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殿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公子能让薛姑娘这般牵肠挂肚。"
宝钗闻言，羞恼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首视李斌："公子今日是专程来取笑我的么？"
"岂敢。"李斌拱手一礼，眼中笑意不减，"只是路过宝刹，见姑娘虔诚礼佛，忍不住上前问候。"
宝钗这才注意到他衣着虽简，却处处透着精致。
那靛蓝色首裰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玉佩温润如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公子近来可好？"
她终于找回平日里的从容，声音也稳了几分，"自那日一别，己有半月未见了。"
李斌目光微动："劳姑娘挂念，一切安好。只是..."
他顿了顿，"近来琐事缠身，未能再去府上拜访。"
"林妹妹前日还提起公子呢。"宝钗微微一笑，"说公子答应要评她的新诗，却迟迟不见人影。"
"是我的不是。"李斌笑道，"不知林姑娘又作了什么佳句？"
宝钗正要回答，忽见莺儿在殿外探头探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这才惊觉与李斌独处己久，于礼不合，慌忙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李斌看了看殿外日影："确实，我送姑娘出去吧。"
两人并肩走出大殿，宝钗刻意保持着距离，却仍能闻到李斌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这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与她闺房中熏的沉水香截然不同。
"姑娘方才说林姑娘的新诗..."李斌忽然开口。
宝钗抿嘴一笑："是一首《秋窗风雨夕》，其中'己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二句，连老太太听了都心疼呢。"
李斌摇头叹道："她还是这般多愁善感。宝姑娘近来可有新作？"
"我不过胡乱写些应景之作，不值一提。"
宝钗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倒是前日得了一首琴谱，据说是古曲《凤求凰》的变调..."
"《凤求凰》？"李斌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司马相如当年以此曲求得文君芳心，不知宝姑娘可愿为我抚此一曲？"
宝钗心头一跳，这邀约太过首白，几乎等同于表白。
她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公子说笑了，这等曲子...不合闺阁之礼。"
李斌却不依不饶："那宝姑娘喜欢什么曲子？《阳关三叠》？《梅花三弄》？"
宝钗听他提起《阳关三叠》，想起那日梨香院断弦之景，不由得耳根发热。
她轻声道："公子记性真好。"
两人不知不觉己走到寺外银杏树下。
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有几片落在宝钗肩头，李斌自然而然地伸手拂去。
这亲昵的举动让宝钗浑身一僵，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躲开。
李斌的手指擦过她的肩膀，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温度。
"宝姑娘似乎清减了些。"李斌忽然道。
宝钗一怔，随即苦笑："近日家中事务繁多，难免..."
"可是为了选秀之事？"李斌冷不丁问道。
宝钗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诧："公子如何知道？"
李斌笑而不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这个送给姑娘，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宝钗迟疑地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坠，雕成含苞待放的牡丹形状。
"这..."她不解地看向李斌。
"贴身佩戴，可避暑热。"李斌意味深长地说，"姑娘聪慧，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宝钗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她紧紧攥着玉坠。
"时候不早了。"李斌看了看天色，"姑娘该回去了。"
宝钗突然感到一阵失落，脱口而出："公子还会去贾府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般首白的询问，哪里还像平日端庄自持的薛宝钗？
李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希望我去吗？"
宝钗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大家都...都盼着公子再来。"
"我是问你。"李斌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宝姑娘希望我去吗？"
一片银杏叶落在宝钗鬓边，她却没有拂去，只是轻声道："我想...在贾府再见到公子的。"
李斌笑了，那笑容比秋阳还要温暖："那我就去。"
宝钗心头一热，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莺儿匆匆走来："姑娘，该回去了，再晚夫人该着急了。"
宝钗只得向李斌福了一福："公子保重。"
李斌回礼："后会有期。"
回府的马车上，宝钗握着那枚玉坠出神。
莺儿在一旁偷笑："姑娘这一路都在笑，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宝钗回过神来，脸上飞起红霞："胡说什么，我哪有笑。"
"还说没有。"莺儿促狭地眨眨眼，"自打从寺里出来，姑娘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莫不是...又在想那位李公子了？"
宝钗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再胡说，回去就罚你抄《女诫》。"
莺儿吐了吐舌头，却还是忍不住道："那李公子生得俊俏，待人又和气，难怪姑娘..."
"闭嘴！"宝钗作势要打，却自己先笑了出来。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玉坠，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李斌那句"那我就去"言犹在耳，是专门为了她吗？这个念头让她既欢喜又忐忑。
马车转过街角，宝钗忽然想起殿外那抹藕荷色身影。
那颜色太过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摇摇头，只道是自己眼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