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里,气氛静谧得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单调声响。
沈雪娇一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在压抑着哭泣还是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翻涌。
她那双常年握刀、布满薄茧的手,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赵婉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个软垫塞到她的背后,又为她斟了杯温热的茶水,轻轻推到她手边。
有时候,无声的陪伴,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许久,沈雪娇才抬起头,眼眶依旧红肿,但目光中那层坚冰己经融化,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澄澈。
“婉儿……谢谢你。”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沙哑。
赵婉儿笑了笑,伸手越过小几,想像安抚小猫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而亲昵:“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两个字。我只是觉得,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结,尤其是父女之间。他只是……不太会表达。”
“他就是个臭脾气的倔老头!”沈雪娇吸了吸鼻子,嘴上抱怨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
她想起父亲最后那句色厉内荏的“没点规矩”,心里那块积压了数年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化作了一缕暖流。
她侧过头,看着赵婉儿平静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她忽然想起临走前,父亲将她单独叫到一边,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她,沉声问了一句:“那个赵婉儿,值得你如此相护?”
她当时没有丝毫犹豫,答道:“值得。”
父亲沉默了良久,只说了一句:“保护好她,也保护好自己。血衣侯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己,不可暴露。皇家的心思,比北境的寒风更难测。”
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她离家之后,主动提及“血衣侯”这个封号。
这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是沈家最深的秘密和底牌,是她沈雪娇在暗中行走的凭证,也是镇国公府在军中之外,另一股足以搅动风云的力量。
父亲将这个秘密的处置权交给了她,便是对她最大的信任。
而这份信任,是赵婉儿为她挣回来的。
“婉儿,”沈雪娇忽然开口,神情无比郑重。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其实,皇上命我护你周全,不仅仅因为我是沈重的女儿。更因为,我是……血衣侯。”
赵婉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血衣侯,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密探,代代相传,只忠于君王。平日里,我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沈雪娇。可一旦穿上那身红衣,我便是游走在黑暗里,为陛下清除障碍的刀。”沈雪娇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这个身份,皇后不知,太后不知,满朝文武,除了我爹和陛下,无人知晓。我爹让我隐瞒,是怕镇国公府的军权,再加上血衣侯的暗权,会引来后宫那些人的忌惮,从而对我们,对你不利。”
赵婉儿终于明白了。难怪萧启元对沈雪娇在她身边如此放心,这根本就是给他最心爱的东西,配了一把最锋利的、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护身宝剑。
她看着沈雪娇坦诚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这姑娘,是将自己最深的秘密,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
“我明白了。”赵婉儿郑重地点了点头,“雪娇,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除非你愿意,否则,它会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
马车悠悠驶回婉儿坊。
王翰和陈敬两位掌柜正急得火烧眉毛,看见两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东家,我的大小姐,你们可回来了!”王翰一见沈雪娇那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镇国公府……没为难你们吧?”
不等赵婉儿回答,坊里那个专门负责对外采买的伙计,己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见了鬼一般的狂喜和震惊。
“东家!孙掌柜……江南的孙掌柜派人送了加急信来!”
赵婉儿心中了然,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信是孙掌柜的亲笔,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神仙打架的敬畏。
信上说,镇国公府的快马简首比官府的八百里加急还快,一道将令,如天雷降世。
那位不可一世的江南织造府张大人,在接到将令的瞬间,脸色比宣纸还白,当场就瘫了。
他不仅连滚带爬地撕毁了与恒通商行签订的所有契约,还主动将价格压低了三成,并承诺,往后婉儿坊所需的所有原料,都将以最优先的等级,快马加鞭地护送到京城。
信的末尾,孙掌柜用颤抖的笔迹写道:听闻那张大人己经备好了棺材,正星夜兼程地赶往京城,准备到镇国公府门前负荆请罪,是生是死,全看国公爷的心情了。
“我的乖乖……”王翰听完赵婉儿转述的内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把抓住陈敬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
“老陈,你听见没!镇国公爷啊!一句话,就让江南那边天翻地覆了!咱们这靠山……不,这不是靠山,这是座金山啊!”
陈敬也是捋着胡须,满脸的震撼与喜悦,连连点头:“国公爷神威,国公爷神威啊!”
坊内的欢腾气氛,自然也落入了春绣和冬月的眼中。
两人正在前厅,一个擦拭着柜台,一个整理着货品,看似专心致志,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长。
当听到“镇国公”、“撕毁契约”、“负荆请罪”这些字眼时,两人手上的动作不约而同地一僵,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她们的任务失败了。
而且是以一种她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