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执扇的手微微一颤,金丝扇骨在烛火下泛起细碎冷光。
周良第一次来边疆,根本没经历过战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偏偏这陈秀才让他写一首富含烟火气息的边塞诗,只能说是故意刁难了。
“陈夫子这是要考校周大人?”
玉娘执起银箸轻敲青瓷碟,清越声响中带着两分急切,“大人初来乍到,怎会作边塞诗……”
“玉娘!”王德发慌忙以肘轻撞女儿,肥肉乱颤的脸上堆满假笑,“周大人文采斐然,便是即兴赋诗也不在话下……”
“王县丞所言不错,正因大人未曾亲历边关,作出的诗才更显真章。”
他忽地转头看向周良,眼底闪着挑衅的光,“大人以为呢?”
赵青璇冷哼一声,皱着眉头:“你这书生倒是好算计,这是要拿大人当那笼中的金丝雀——关在官衙里吟风弄月呢。”
他这一句话说的毫不客气,王县丞和陈秀才都有些尴尬,二人对视一眼,正想说点软话,忽然一旁一首不发言的御使王中成忽然摇了摇头道:“周大人的诗才,在汴京时便被誉为诗仙!单凭那一首水调歌头,如今己经广为传唱,若说周大人未到边塞,便写不出边塞诗,我却是不信的!”
满室烛火忽然一凝,将周良执筷的影子拉得修长。
李氏以绢帕掩唇的声响惊破了沉寂,玉娘执银箸的手悬在青瓷碟上方,蟹粉酥的油星凝在箸尖,将坠未坠。
“周大人自然是……谪仙下凡。”
王德发肥肉乱颤的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角余光却狠狠地向王中成使了个眼色。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边塞诗讲究一个深入其中,周大人虽然诗才惊人,但是毕竟未曾深入边疆战场,作不出边塞诗实属正常!”
周良却忽地轻笑出声,他执起银箸夹了口酒菜,接着放下筷子。
“诸位既有此雅兴……”
他广袖轻拂,案上酒盏竟滴酒未洒,起身时下摆扫过满地月华,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满室烛火随他步履明灭。
“本官自然也不能扫兴!”
“周大人这是要即兴赋诗?”王御史执盏的手在半空凝住,忽又轻轻放下,恰好压在陈秀才那首《朔风吟》上。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满室烛火齐齐后仰。
柳如烟却见怪不怪,怡然自得的吃了口蟹黄酥。
但见周良广袖翻卷如云,竟然甩出了边关将士铁甲的铿锵。
“葡萄美酒夜光杯——”
清越声线破开凝滞的空气,惊得玉娘手中银箸“当啷”跌落。
“欲饮琵琶马上催。”
第二句落下,王御史执盏的手微微一顿,琥珀色酒液在盏中荡起涟漪,溅出几滴,正落在陈秀才的诗稿中。他忽地轻笑,转头看向屏风外早己呆若木鸡的王德发:“王县丞可曾听闻?此等气象,岂是区区‘亲历边关’西字能困住的?”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诗罢,满室寂然。
王德发之妻李氏执起绢帕轻拭眼角,玉娘执起银箸轻敲青瓷碟,清越声响中带着三分哽咽:“大人这诗……这‘几人回’一句,倒像是真的出征将士,端的叫人断肠。”
王御史忽地执盏起身,蟒袍下摆扫过满地月华:“好个‘醉卧沙场君莫笑’!周大人这诗,倒让我真的怀疑大人是不是参加过边疆战事。”
他忽地转头看向陈秀林,眼底闪着冷光,“陈夫子以为,这诗中烟火气可还够味?”
“大人……”
陈秀林身子一颤,竟朝着周良深深一揖。
“却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
他忽地执起酒壶,将残酒一饮而尽,“这以后,却是再不敢班门弄斧了!”
却见周良只是微微摇头,月光下,他气度斐然眸中波光潋滟,倒真如一位谪仙下凡。
“诸位谬赞了,我不过借前人佳句应景罢了,当不得如此夸赞!”
“大人太谦了!”
王德发慌忙以肘轻撞女儿,肥肉乱颤的脸上堆满假笑,“您这诗才,怪不得连冯状元都甘拜下风呢!”
“若不是我们确实知道这诗乃是周大人即兴而赋,不然难免也要怀疑这是大热你早就准备好的诗词了···哈哈哈····”
在座诸人闻言不禁莞尔。
陈秀林执扇的手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忽地咬了咬牙执起酒盏起身,青瓷盏中琥珀色酒液映着烛火摇曳:“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他广袖一拂,竟再次朝着周良深深一揖,“明日便是九九重阳节,我们县学的同窗相约出游,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同往?”
周良执盏的手微微一顿,月光透过窗棂将他银鱼令牌的流苏镀上清辉:“本官初来乍到,正是政务缠身的时候,怕是……”
“大人且慢推辞!”
陈秀林慌忙摆手,玉佩在腰间叮当作响,“这些同窗皆是东台县乡绅子弟,家中或掌盐铁,或管漕运。大人若是见见他们,往后推行政令便如顺水行舟!”
王德发闻言,深深地看了眼陈秀才,随即点了点头道:“陈夫子说的不错,这东台县地处边疆,本就没多少读书人,这几个秀才可是宝贝疙瘩,大人若是有闲暇,不妨跟着去看看!”
说罢,他继续补充道:“明日小女玉娘也会一同出游,大人可与小女同去!”
玉娘小脸微红,害羞道:“大人且去罢!您若不去,陈夫子怕是要念叨整年的‘正气凛然’了!”
此话一出,顿时满场哄笑,原本还有些生疏的气氛霎时变得熟络起来。
周良执盏轻晃,轻轻的扫了眼王县丞和满脸期待的陈秀才,“既如此,本官便跟着陈夫子去见见世面,认识认识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