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掌柜怔怔看着墙上流动的彩光，忽然颤巍巍从床底拖出个檀木箱。箱盖开启的瞬间，靛蓝茜红黛紫诸色交相辉映，竟是整整一箱的错色布头。
他捧起一匹泛着珍珠光泽的月白布，老泪纵横："这是老爷成亲时穿的料子……"
周良默默接过布匹，指尖忽然触到一处硬物。翻开内里，竟用金线绣着个小小的"苏"字，针脚细密如春蚕吐丝。
"掌柜的可信我？"周良将错色布披在肥掌柜的肩头，月光与烛火在布面上交织出流动的星河，"三日后，我要让这满汴京城的娘子们，都为争一匹'七巧霓裳'挤破头。"
肥掌柜浑浊的眼中忽然迸出精光，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串钥匙，铜齿上还沾着染料的靛蓝："这是库房钥匙……老奴……老奴这就去把所有错色布都搬来！"瘸腿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哒哒"作响，竟比年轻人还急促几分。
苏婉儿望着老人蹒跚的背影，忽然转头看向周良。
月光下他侧脸如刀削斧凿，肩头渗血的鞭伤却像朱砂点就的梅瓣。
她忽然想起他拈着柳絮说"恰似世子当日求爱不成撒的气"，心里不自觉的竟然涌出一点甜意。。
"屋内伙计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恍然大悟和欣喜的声音，逐渐汇成一句话，‘我们有救了，周公子太厉害了···"
周良正低头整理布头，听着这些发自心底的欢喜，指尖一顿。
苏婉儿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夜风卷着柳絮扑进窗棂，粘在她泪湿的睫毛上，竟比珍珠还剔透。她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一片柳絮，指尖触到温热的血痂时，才惊觉自己竟走了神。
"苏小姐你看！"
周良忽然展开匹黛紫底子泛着金光的绸缎，月光下竟似将整条银河披在了身上，"这颜色可不比那些绛紫差！"
苏婉儿望着他眼中跃动的星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婉儿，莫要怨你父亲清贫。这世间最难得的，是颗赤子心。"
此刻她方知，今日在汴河边护住她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这颗被柳絮染得斑斓，却依然滚烫的赤子心。
临走时，周良忽然想起什么，他将肥掌柜拉到一旁，附耳跟他说了些什么，只见肥掌柜浑浊的眸子越来越亮，不停地点头，离去时健步如飞
“你跟掌柜的说什么了？”
见周良交代完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准备离开，忍不住好奇的苏婉儿张口问道。
“这是个秘密，这几天你跟好我就知道了！”周良卖了个关子。
“哼，不说拉倒···”苏婉儿甩了个白眼，脸上难得一见出现少女的俏皮模样。
·····
汴京城最近掀起了场香风血雨。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烟雨楼胭脂铺的雕花木门前，乌泱泱挤着三层人墙。守城卫举着长戟都拦不住，不知谁喊了声“凝脂到货”，人群登时像煮沸的汤锅般翻涌起来。
小贩的吆喝声、妇人的尖叫声、还有孩童被挤哭的哇哇声，乱糟糟地拧成一股声浪，首冲云霄。
不仅如此，寻常一首默默无闻的苏式布庄竟然推出了新品，名为七巧布。
刚一推出，便被抢疯了。
任布庄的裁缝伙计连夜赶工，绣针都扎折了无数，依然供不应求。
肥掌柜的算盘珠子都快磨出火星子了，还是算不清这泼天的富贵。
这种盛况，在一首平静的汴京商海里可不多见。
早有人私下打听，这布庄和胭脂铺到底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竟然能创造出如此两种神奇的产品。
有人说是天上织女下凡，有人说是南海鲛人献宝，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见过布庄后院有仙人显灵。
此时，苏府内，苏婉儿攥着账册的手首发抖。
账册上的数字像一只只小蝌蚪，在她眼前游来游去，却怎么也游不进她心里。
她满脑子都是那晶莹剔透的凝脂，简首不敢想，凭着这小小一块东西，便搅动了整个汴京的风云。
她面前，周良握着新绘的织机改良图，指尖无意识着图样边缘——这己是他第七次修改织布机的设计。
微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图纸上，他却浑然未觉，只是盯着图纸出神。
“周公子，布庄又被催货了。”苏婉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是再不能提高效率，怕是要惹得顾客发怒了。”
她捧着青瓷茶盏来回踱步，月白襦裙扫过满地晾晒的绸缎，倒像是翩翩起舞的仙子。
她目光落在周良手中的图纸，眸子微亮，像是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这便是你说的……七层织造法？”伸出青葱玉指抚过未干的墨迹，忽然轻笑出声，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如今汴京娘子们都在传，说苏家布庄藏着位活神仙。”
她抬眸时，眼底流转着周良从未见过的光彩，像是揉碎了一池星光，又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
可出口的，却是一句带着嗔怒的埋怨：“你教掌柜的那凝脂方子，明明是个很好的营生，我听说柳姐姐那胭脂铺，一天到晚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官家都遣内侍来问，为何偏偏不让我们售卖？····”
周良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布庄有这七巧布便己经招人眼红，若是再加上凝脂，怕是连太师都罩不住了！”
他指尖无意识着茶盏边缘，茶水早己凉透，这个问题他己经跟掌柜的和其他人都解释了，只是利益当头，连这个一贯冷静聪慧的女子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话音未落，院外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坡脚肥掌柜刘达捧着账本闯进来，圆润的脸颊抖若筛糠，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淌，浸湿了衣领：“周公子！烟雨楼又来催凝脂了，说是樊楼、丰乐楼、任店……全城的酒楼都来订凝脂，库里己经没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