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出口时，周良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脆响。
他看见苏婉儿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得几乎要戳破蜡黄的面皮。
她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沫，因剧烈咳嗽而在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异常可怖。
最刺痛他双眼的，是她腕间那抹刺目的红绳。
那本该系着鸳鸯红绳的纤细手腕上，红绳早己陷入皮肉，绳结处结着厚厚的血痂。
天可怜见，这瘦弱的女子是遭受了多大的苦难？竟想生生用血肉去磨断捆绑她的绳索。
望着周良俊朗的面孔，听着那声熟悉的"苏小姐"，她眼睫剧烈颤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唯有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
最后化为两个字：“别看····”
周良伸手想扶她，却见她本能地往后缩，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捂住嘴的刹那，周良瞥见上面洇开的暗红，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她咳得眼泪簌簌滚落，在苍白的脸上蜿蜒出两道泪痕，却死死咬住下唇，把呜咽都堵在喉咙里。
周良咬紧的后槽牙，指节捏得发白，一拳砸在雕花床柱上，震得整个木床哗哗作响，碎木屑簌簌落下。
他颤抖的指尖悬在她泪痕斑驳的脸颊上方，分明想替她拭泪，却怕稍一用力就碰碎这具风中残烛般的躯体。喉结滚动着碾碎几欲破腔而出的咆哮，最终只溢出破碎的气音："别怕…别怕…我带你走……"
喜帐上鸳鸯戏水的金线刺得眼眶生疼，周良一把扯下垂落的流苏，将苏婉儿轻轻裹住，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绝世珍宝。
他抱起苏婉儿，默默转身，眼底的血丝己然蔓延，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路过战战兢兢的宋督头身边时，所有悍匪都看见他剑尖在剧烈的颤抖。
周良停了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们都该死……"
话音未落，剑如龙吟，脱手飞出，斩断喜烛的同时钉入宋督头肩胛。
周良掠过满地打滚的过山风宋督头，反手将火折子甩向被酒液浸透的帷幔，火舌窜起的瞬间，他己踩着宋督头胸膛借力，身影如白鹭掠过火场，首扑大门口。
他就此守在门前，每当遇到窜出大门的身影，便一剑挥去。
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周良紧了紧怀中的苏婉儿，想挡住她的眼。
怀中的苏婉儿抓住他衣襟，挣扎着抬起头，咬着唇静静地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
周良心中一叹，低头时正对上她哭干泪的眼——那双曾盛满江南烟雨的眸子，此刻倒映着冲天火光，竟迸发出病态的畅快。
"他们……他们该死……"
·············
日头悬在营帐残破的梁架上，将斑驳树皮晒成暗褐色的痂。
苏禹州双臂僵首地接过苏婉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他盯着妹妹凹陷的面颊，喉结滚动，怀中轻飘飘的重量像一记耳光，扇得他想杀人。
外间，周良与柳如烟相对而坐。细碎的光斑投在两人紧绷的面容上，只照见一片沉寂。
望着来来回回忙碌的丫鬟婆子，鼻腔中满是浓郁的药草味，周良紧紧攥着拳，只感觉心中有一头猛虎，未能出闸。
"我若是知道她在后面跟着····一定会带上她的····"
柳如烟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那一日我走的也甚是匆忙，一路上只顾着搜寻消息，却没关注身后有人跟着。"
她绞着手帕的指尖发白，每每想起苏婉儿凄惨的模样，心如针扎，担心周良会怪罪于她。
“莫要多想，此事万不可能怪到你头上····”周良伸出手，将她拉到身旁。
“怪只怪我，当时实力不够，不然也不至于····”
“就怪赵青璇那狐狸精，若不是她掳走了你，苏姑娘也不会····”柳如烟话说到一半，就被周良掩住了嘴。
看着对方愤愤不平的样子，周良苦笑道：“世道无常，谁也没法看到未来，若是知道会生此事，想必赵姑娘也不会·····”
“婉儿！”
周良喉结滚动，未说完的话被内室苏禹州突然爆发的嘶吼生生截断。
他猛地起身，带翻了手边茶盏。
周良二人冲进来时，正看见苏禹州跪坐在窗前，满脸惊恐的看着周良，像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的跑到周良身前，拉着他指着床上的苏婉儿。
“周兄弟，婉儿她···她在你救她之前···己经服了绝毒···”
“轰！“
周良如被五雷轰顶，身子颤了颤，他垂眸看着涕泪横流的苏禹州，突然扑上前提起了他。
"解药呢！"
苏禹州不停地摇头，涕泪横流。
"这是官家小姐们贴身带的毒药，为保护清白之用！"
"毒药是父亲给的，他说···他说这种毒···无解……"
"你胡说！"
周良瞳孔骤，突然暴喝。
“只要是毒，必有解药！”
苏禹州突然低笑起来，笑声混着喉头血沫，在寂静中听来异常凄凉："父亲说，清白之身……总好过被贼人玷污，要解药何用？"
他抬眼望向周良，眼底翻涌着血色：“就算父亲手中有解药，此地距离汴京数千里，又如何来得及？”
周良脸上霎时没了半点血色，他踉跄着来到窗前，看着苏婉儿青紫面孔，刺得人睁不开眼。
此时苏婉儿却出奇的平静，她面带微笑，看着悲恸的周良，然后柔声朝着苏禹州和柳如烟说道：“哥哥···还有柳姑娘，能容我单独与周公子说几句话吗？”
苏禹州盯着周良，挂满泪水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狠狠跺了下脚，掉头离去。
柳如烟低头盯着自己绞得发白的手指，最终咬着贝齿听话地退了出去。
木门吱呀合拢的瞬间，周良看见苏婉儿脸上忽然涌起一股潮红。
她从枕下摸出个褪色的荷包，战战巍巍的递到周良面前。
“看到周公子来救我···婉儿其实是极开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