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无痕被带到偏殿沐浴更衣后，他看着铜镜中那个穿着雪白弟子服的少年，几乎认不出自己。
衣襟上银线绣着的逍遥派徽记在烛光下微微发亮，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门外传来脚步声，魏子明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师弟，明日辰时寒霜殿，掌门召见。"
“知道了，师兄。”
次日辰时，天光初亮。
萧无痕早早便站在寒霜殿外，晨露沾湿了他的衣摆。他抬手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皱褶，指尖在那银线绣就的逍遥派徽记上停留了片刻。
"进来。"殿内传来的声音清冷如霜。萧无痕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段消融正在案前翻阅玉简，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站在殿中央的少年身上——洗净血污后的他，竟生得一副令人惊艳的好相貌。
眉如墨画，眼若寒星，只是过于消瘦的面容和单薄的身形，显露出长期遭受折磨的痕迹。那身雪白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却衬得他愈发清俊挺拔。
"叫什么名字？"段消融放下玉简。
萧无痕一怔。名字？他自小便遭父母所弃，那些邪修都叫他"血奴"。
乱葬岗的野狗都比他有名字。
他垂下眼帘，声音低哑："没有名字。"
段消融眸光微凝，起身时广袖轻拂，带起一缕清冽的雪竹幽香。
她停在少年面前三尺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那阴影之下，分明藏着化不开的阴郁与偏执，像一潭死水下涌动的暗流。
"萧无痕。"她声音清冷如霜，却在吐字时微微放轻了尾音，"从今日起，这是你的名字。"
萧无痕猛然抬头，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无痕...是要他忘记过往的伤痕，还是...要他抹去从前的自己？
"萧然御风去，无痕踏云归。"段消融指尖轻点案上玉简，一行墨字浮空而起，"此名取意逍遥无拘，不滞于物。望你日后心随天地，明澈如镜。"
"萧...无痕..."萧无痕低声呢喃，这三个字在唇齿间辗转，带着陌生的温度与重量。
他缓缓抚上心口，那里正跳动着前所未有的灼热。原来被赋予名字的感觉，是这样的。就像在无边黑暗里，突然有人递来一盏灯。
"你暂入外门，跟着教习长老修习基础心法，磨练心性。"段消融转身走向剑架。
听到这句话，萧无痕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攥紧，他盯着段消融的背影，突然上前一步，膝盖重重砸在青玉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掌门！"他近乎执拗的请求，"弟子斗胆，想拜您为师！"
殿内霎时寂静。
段消融转身，眸光如霜。她看见少年绷紧的脊背，看见他发白的指节，更看见那双漆黑眸子里燃烧的野心。
"我不收徒。"她声音冷了几分，"你的心性，也不适合修习我的剑道。"
萧无痕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弟子可以改！只要您肯教我——"
"你求的是什么？"段消融突然打断他，"剑道？力量？还是..."她指尖轻抬，一道剑气倏然划过萧无痕颈侧，"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快意？"
一缕黑发飘落在地。萧无痕瞳孔骤缩，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倔强地没有躲闪。
段消融望着瘦弱的少年，心头突然软了一下，对方毕竟少年心性又受尽折磨，"三年后是内门弟子选拔。"
她声音恢复了平静，"届时魁首可自由择师。若你仍执意如此..."
萧无痕眼底的暗色倏然亮了起来，像黑夜中突然被点燃的野火："弟子定不负师尊期望。"
"记住，逍遥派剑道，首重心境。"她凝视着少年执着的面容，"若三年后你眼中仍是这般浑浊不堪，纵使夺得魁首，我也不会收你为徒。"
殿外传来悠扬的钟声，惊起满山飞鸟。萧无痕郑重叩首："弟子，记下了。"
"现在，你该去外门报到了。"段消融背过身去，霜白的衣袖在晨光中如流云般拂动。
“弟子萧无痕，谨遵掌门命。”
萧无痕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道清冷如仙的背影。三年...足够他将那些阴暗的念头藏得更深，足够他把自己打磨成最锋利的剑。
段消融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山道上，萧无痕抚摸着颈侧被剑气划过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刺痛的寒意。
他忽然很想知道——当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尊发现，她捡回来的不是一条可以驯化的狗，而是一头迟早会反噬的狼时，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裂痕。
"师弟！"这时，魏子明从回廊那头走来，"我带你去见外门长老。"
萧无痕转身，脸上己挂起温顺的笑容，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有劳师兄。"
魏子明领着萧无痕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上絮絮叨叨地介绍着逍遥派的规矩。萧无痕垂首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远处寒霜殿的飞檐。
"师弟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魏子明拍了拍他的肩，却在触到他单薄的身躯时微微皱眉，"你太瘦了，先去膳堂用些灵食补补气血。"
萧无痕乖巧地点头，却在转过回廊时突然驻足。远处练武场上，几名内门弟子正在比试剑法，剑气纵横间，他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力量。
"那是内门的师兄们。"魏子明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等师弟通过考核，也能..."
"魏师兄。"萧无痕突然打断他，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掌门...可曾收过徒弟？"
魏子明一愣，随即失笑："掌门修的是无情道，三百年来从未收徒。多少世家子弟想拜入她门下都被拒绝了。"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无痕一眼，"师弟能被掌门亲自带回山门，己是莫大的机缘。"
萧无痕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到了。"魏子明在一座青瓦小院前停下，"这是你的住处。明日卯时，我带你去见外门长老。"
萧无痕道谢后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他坐在床榻上，指尖抚过崭新的被褥。
"萧无痕..."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某种珍馐美味。
从今往后，那些肮脏的、不堪的过往都将被这个名字掩盖。而终有一天，他会让这个名字响彻整个修真界——以段消融亲传弟子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