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丹徒旧缘。”诸葛亮颔首,嘴角浮起一丝洞悉世情的微妙弧度,“那孙家小妹尚香郡主,于轩逸曾有援手之恩,此乃江东上下皆知的一段‘佳话’。
主公何不遣一能言之士,以答谢旧恩、缔结秦晋之好为名,正大光明赴江东提亲?”
关羽丹凤眼骤然睁开,精光西射:“提亲?军师欲以轩逸为质?”
“非为质,而为楔。”诸葛亮羽扇轻摇,语气笃定,“一则,此乃示好,稍解江东因夏口烽燧得手而生之骄矜猜忌之心;
二则,婚姻缔结,轩逸便可名正言顺往来于荆、扬之间!崔钧商队乃明线,探听市井军情。”
他深深看了赵楼一眼,“轩逸便是那根能探入江东核心,触碰周瑜病榻与孙权案头的暗线!
东吴若真如亮所料,内藏奸佞,周瑜又病入沉疴,其内部必有缝隙。此缝隙,便是轩逸可趁之机。”
“不妥,不妥,轩逸小公子才貌双全,正是大哥得力助手,岂能让小公子孤身陷入险境!俺老张一般个不同意!那孙
权嫁女,首接送过来多好!何必大老远去求!”张飞怒眼圆睁。
“主公,此行确实凶险务必,不如让我陪同赵公子一同前往!也好护公子周全!”赵云出列请求同行。
众人目光聚焦于赵楼身上。
赵楼神色平静,只抱拳沉声道:“轩逸谨遵师命,主公钧旨。”没有半分犹豫。
大厅中烛火跳跃,映入刘备眼中,摇曳的火焰终于趋于稳定。
刘备放下那半块玉璜,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叩击声:“善!伊籍先生智辩无双,长于辞令,便请他辛苦走这一遭江东,代孤与军师,为轩逸向吴侯提这门亲事!”
长江浩荡,奔流东去。建业城的轮廓在烟雨中渐渐清晰。伊籍立于船头,宽袍大袖迎风鼓荡,儒雅面容下是心如古井般的沉静。
他此行身负双重使命:明为冰人,暗作探针。船靠码头,东吴接引官吏早己等候,态度恭敬,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孙权在吴侯府偏殿接见伊籍。殿宇宏阔,梁柱间尚能嗅到新漆的味道,透着一股新晋霸主的张扬。
孙权高踞主位,紫髯微拂,碧眼如深潭,喜怒难测。鲁肃、张昭等重臣陪坐下首。
伊籍礼仪周全,言语温润如玉,将答谢尚香郡主昔日丹徒援手之恩、仰慕郡主风仪、代弟子赵楼恳请缔结姻缘之意,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他口中描绘的赵楼,是青年才俊,是诸葛军师得意门生,更是前途无量的汉家忠臣。
孙权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意:“刘豫州与诸葛军师美意,竟还记挂着舍妹这点旧事,有心了。
赵轩逸少年英才,孤亦有耳闻。”他话锋微顿,目光扫过下首沉默的鲁肃,“只是婚姻大事,关乎郡主终身,亦关乎两家情谊,不可轻率。子敬,你以为如何?”
鲁肃起身,恭敬一礼,沉吟道:“主公,赵轩逸人品才干,确属上乘。丹徒城外救护郡主亦是实情,江东士庶多有称颂。
两家若能因此喜事,更添亲厚,于共抗曹贼之大业,或有裨益。”他言辞恳切,仿佛纯粹在为两家联盟着想。
张昭捋须,眉头微蹙,似想开口谏阻,却被孙权抬手止住。
“嗯……”孙权目光深远,投向殿外重重宫阙深处,“既如此,此事……容孤思之,再询小妹心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入丹徒大营深处。
周瑜的寝帐药气弥漫,浓得化不开。他裹着厚重的裘氅,斜倚在榻上,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在苍白的脸上亮得惊人,仿佛寒夜中即将燃尽的炭火。军医刚刚退下,空气中残留着苦涩的汤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周瑜接过亲兵颤抖的手奉上的丝帕。再摊开时,雪白的丝帕中心,又是一团刺目的暗红淤血。
周瑜将那帕子随意攥在掌心,目光灼灼地盯着匆匆入帐的鲁肃:“子敬……荆州提亲,确是……诸葛亮手笔?”
鲁肃面带忧色,低声道:“是,主公态度似有松动。都督,此乃……”
“妙棋!”周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眼中那将熄的火焰猛地腾起。
“咳咳……诸葛亮啊诸葛亮,你想把楔子钉进我江东腹地?送来这只……羽翼初丰的雏鹰?”
周瑜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虚弱的弧度,“好!那便……让他留下!永远留下!”
“留下?”鲁肃一惊。
“对!留下!”周瑜强撑起身体,嶙峋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此子……是诸葛亮亲手打磨的利刃!假以时日,必为江东心腹大患!
刘备……咳咳……舍得将他送入江东虎口,我江东……为何不敢吞下?趁他尚未完全长成,趁诸葛亮的手……还伸不过来,把他扣下!握在手中!
为我所用,或……为我所灭!”
周瑜喘息片刻,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绝:“那孙小妹性子刚烈,我听闻其对赵楼暗生情愫。两人互送定情信物,把此子留下,或许……并非全无可能。
速去禀告主公,就说周瑜病骨支离,将死之人谏言:此乃天赐良机!扣住赵楼,一可削刘备一臂,断诸葛亮一着暗棋;
二可……以姻亲之名,行羁縻之实!此子若能归心,便是江东之福;若不能……”他声音陡然转寒,冰冷刺骨,“也绝不能再让他回到荆州!”
冬夜夜的湿冷渗入骨髓,军师府前青石板上凝结的露水,映着赵楼徘徊不定的倒影。
赵楼抚摸着孙尚香送的臂鞲,想起史书里,那个被骗回江东后,郁郁而终的孙尚香。此刻的臂鞲,如同牵机剧毒般,疯狂撕扯着他的心。
未来清晰如同掌纹,却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第三次绕过府门前那株虬劲的老槐,枝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仿佛无声的催促。
“轩逸还要数到第几块青砖?”竹帘后传来清朗的笑语,窗纸上随即映出诸葛亮执灯的身影,手中羽扇的轮廓在光影中舒展,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为师饮了三盏茶了,再耽搁,茶壶里的水都要凉了。”那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轻易穿透了赵楼心头的迷雾。
赵楼深吸了一口,呼出一团白雾。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指,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