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文带着他的人，如同来时一般，又如同一阵风似的走了。
鸣凤楼外的街面上，方才还拥堵不堪的人群，此刻也己散去了大半。
只剩下几个好事者，还在伸着脖子，朝着昌平侯府马车离去的方向张望，间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崔宝珠示意王幼芳和王幼玉先上她们王家的马车。
崔宝珠道：“我先送妙莲回去，你们快回府吧，免得舅母担心。”
王家姐妹点点头，这才扶着丫鬟的手，登上了自家马车。
崔宝珠让文娘在外头跟着，自己则和杨妙莲一同坐进了车厢里。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辚辚声。
车厢内，一时有些沉默。
杨妙莲低垂着头，方才在人前，她尚能强自镇定，此刻只剩下她们两人，那股子委屈和难堪，便再也忍不住，一点点漫了上来。
她的眼圈，又红了。
崔宝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阵叹息。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杨妙莲的手背上。
“妙莲，不要想那些糟心事了。”
杨妙莲的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
“我……我没事。”
崔宝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在我面前，还逞什么强？”
“方才那个女人，还有那个……昌平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妙莲的肩膀轻轻耸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那个昌平侯，周启文……”
“我小时候就认得他。”
崔宝珠微微挑眉：“哦？”
“那时候，他还不曾袭爵，只是周家的大公子。”
“他母亲与我母亲有些旧交，我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周家赴宴，见过他几回。”
“他比我大几岁，那时候，总觉得他像个大哥哥一般。”
“会偷偷塞给我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还会……还会帮我赶走那些欺负我的皮猴儿。”
崔宝珠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杨妙莲的嘴角，似乎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却又迅速隐没。
“后来……后来他便随着他父亲外放做官，离了京城。”
“许多年，都没有再见过了。”
崔宝珠道：“那今日之事……”
杨妙莲道：“前些时日，我母亲与我说起我的亲事。”
“她说……她说替我相看了一户人家。”
“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
崔宝珠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几分。
“那户人家，便是如今的昌平侯府？”
杨妙莲点了点头：“我母亲说，周家有意与我们杨家结亲。”
“说的……说的就是他，周启文。”
车厢内，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杨妙莲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滴一滴，砸落在了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我……我原以为……”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崔宝珠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原以为，他……他至少是个品行端方之人。”
“我母亲将他夸了又夸，说他少年老成，稳重可靠。”
“可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他竟会是这样的人！”
“那个女人……当街哭闹……”
“她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外室……还……还有他的孩子……”
杨妙莲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深深的失望。
“宝珠，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他既然己经有了外室，有了孩子，为何还要……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是看我们杨家好欺负吗？”
崔宝珠蹙眉道：“那妇人今日这般做派，明显是冲着败坏你的名声来的。”
“妙莲，你老实告诉我。”
“你是不是对那位昌平侯，也有几分心思？”
杨妙莲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好半响，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车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薄薄的窗纱，洒下几缕昏黄的光线，落在她失落的脸庞上。
“不过，我们两家，连庚帖都还不曾交换过！”
“八字都还没合过呢！”
“那个外室就敢来侮辱我。”
“我杨妙莲，就算只是个伯府的庶女，也不是非要攀他昌平侯府这门亲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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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杨妙莲听闻昌平侯登门，心中己无多少波澜。
厅内，周启文早己安坐。
杨妙莲走到厅中，对着周启文盈盈一福。
“见过侯爷。”
“杨姑娘，昨日之事，是在下疏忽，累你受惊了。”
杨妙莲淡淡地福了福身子：“侯爷言重了。”
她的疏离，显而易见。
周启文似乎并未察觉，自顾自地坐下，又示意杨妙莲也坐。
“今日冒昧登门，是想与姑娘好生解释一番。”
杨妙莲垂着眼眸，没有接话。
周启文继续道：“昨日那妇人，姓柳，跟在我身边，己有七八年了。”
“倒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平日里从不多言多语，将我照顾得也算周到。”
“这些年，她为我生了两个孩儿，一子一女。”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杨妙莲的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杨妙莲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
周启文见她不语，便接着说道：“我知道，此事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合时宜。”
“只是，大丈夫在世，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我身为男子，将来要承袭家业，开枝散叶，也是应有之义。”
“那柳氏，虽出身微寒，却也算是个善良的女子。”
“我想着，日后若能寻得一位贤良淑德的正妻，能容得下她，也能善待那两个无辜的孩儿，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他说完这话，定定地看着杨妙莲，眼神里带着一丝期许。
杨妙莲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侯爷今日前来，便是要与我说这些？”
周启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正是。我素来不喜隐瞒，杨姑娘聪慧过人，想必能明白我的苦心。”
杨妙莲缓缓放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侯爷的苦心，恕妙莲愚钝，实在难以明白。”
“侯爷想寻什么样的正妻，想让您的正妻如何容人，如何善待您的骨肉，那是侯爷您的家事。”
“与我杨妙莲，并无干系。”
周启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杨姑娘，你……你这是何意？”他有些急了。
“你若是不喜欢她……”他急切地说道，“我可以将她送走！”
“送回乡下，远远的，保证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那两个孩子，我也可以另外安置，绝不会让他们碍了你的眼！”
他看着杨妙莲，眼神里带着几分乞求，仿佛只要杨妙莲点头，他便能立刻将那母子三人扫地出门。
杨妙莲看着他这副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那柳氏善良，说孩子无辜。
转眼间，为了讨好她，便能将他们弃之如敝屣。
这等薄情寡义，反复无常的男人，她杨妙莲，当真是不屑一顾！
“侯爷，您要如何处置您的外室，如何安置您的子女，那是您的事情。”
“与我杨妙莲，没有半分关系。”
“只是，还请侯爷不要再打着我的旗号，去做那些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事情。”
“我杨妙莲，丢不起这个人！”
周启文被她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妙莲不再看他，转身便要往内堂走。
“来人，”她扬声道，“送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