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您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身子不适?”
管家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不由关切地问道。
王定方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发虚:“无事,许是……许是有些乏了。”
他脚步虚浮地往府里走,只觉得这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王夫人得了消息,早己迎了出来。
一见丈夫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宫里……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夫人莫慌,无事,当真是无事。只是……只是宫里规矩大,我头一遭进去,有些……有些紧张罢了。”
王夫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也不好再多问。
夫妻二人一路无话,回了正厅。
王定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觉得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才坐定,便看见崔宝珠正从外头走进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吃得津津有味。
她看见王定方,眼睛一亮,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舅父!”
王定方看着她这副傻里傻气,无忧无虑的模样,想开口问,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那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外甥女儿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口中那个“家境贫寒,可以招赘”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呀。
回到房中,王定方才把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王夫人。
“老爷,您……您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夫人,这种事情,我如何敢拿来玩笑?”
王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扶住了身旁的椅背,几乎要下去。
“宫里头……宫里头那是什么好去处啊!”
“我们宝珠……我们宝珠那样的性子……”
“我们这样的家境,宝珠她……她能得个什么位分?”
“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连个正经主子都算不上!”
“她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怕……只怕活不过三天啊!”
王夫人越想越怕,眼泪簌簌而下。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难道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吗?”
“我们能不能就说宝珠己经许了人家?”
“或者说她身子不好,不堪为妃为嫔?”
王定方摇了摇头。
“夫人,君无戏言。”
“此事……己无更改的可能。”
王夫人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王定方安慰道:“夫人,莫哭了,莫哭了。”
“事己至此,哭也无用。”
“此事,切莫让宝珠知晓。”
“这几日,且让宝珠……再快活几日吧。”
/
屋子里,银霜炭烧得正旺,小小的泥炉上,煨着一壶新雪烹的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崔宝珠与王幼芳、王幼玉两个表姐,正团团围坐在泥炉边。
她们面前的湘妃竹小几上,摊着一大包油纸裹着的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栗子炒得恰到好处,的栗肉,被糖稀浸润得油光乌亮,散发着勾人的甜香。
三个小姑娘你一颗,我一颗,剥得不亦乐乎,指尖都染上了焦糖的黏腻。
“这栗子可真甜糯,”王幼玉哈着白气,将一颗刚剥好的栗子肉丢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比前儿在街口买的那家好吃多了。”
崔宝珠也点头,笑道:“可不是,这家是文娘特特去城南老字号排队买的,说是每日限量,去晚了便没了。”
正说着,门帘一挑,一股寒气裹挟着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
文娘跺着脚,搓着手,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落了不少雪花。
“哎呀,文娘,快过来烤烤火!”
崔宝珠连忙招手,将离泥炉最近的位置让了出来。
王幼芳也赶紧拿起火钳,拨了拨炉中的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文娘呵了呵冻得通红的手,在炉边坐下,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姑娘,方才杨家差人过来传话了。”
崔宝珠剥栗子的手一顿,抬起头:“可是妙莲说明日来寻我?”
文娘摇了摇头,面带歉意:“杨家姑娘说,明日怕是出不来了,与姑娘的约,只能暂且取消了。”
“啊?”崔宝珠有些失望,“为何呀?可是她身子不适?”
“那倒不是。”文娘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铅灰色的天,“姑娘有所不知,这场大雪,下得实在是太大了。”
“街上的积雪,都快没过膝盖了,车马难行得很。”
“我方才出去一趟,险些回不来。”
王幼玉咋舌道:“这么严重?我们这几日都窝在府里,倒是不曾察觉。”
文娘的脸色凝重了几分:“这雪一下,寻常百姓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许多人家里的柴炭都烧光了,粮食也快见底了。”
“我听说,这几日,城里的米价和炭价,都涨疯了!”
崔宝珠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手里的栗子也觉得不那么香甜了。
她虽在王家过得舒坦,却也并非全然不知人间疾苦。
文娘又道:“不过,说起来,倒是有桩新鲜事。”
“那崔家二姑娘,崔雪赋,如今可是了不得了。”
崔宝珠一听“崔雪赋”三个字,眉梢便不自觉地挑了挑。
“她又如何了?”
文娘道:“听说她如今是京中一个什么‘咏絮诗社’的社长,这两日正领着一群文人雅士,号召京中的官员富户,捐衣赠物呢。如今京城里,都在传扬这位崔二姑娘的贤德之名呢。说她心怀百姓,悲天悯人,是难得的奇女子。”
“文娘,外头雪势当真那般大?百姓的日子,是不是很难过?”
王幼玉也接口道:“是啊,文娘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怪不落忍的。”
“这般大的雪,那些家里没有足够柴炭的,岂不是要冻坏了?”
文娘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何止是冻坏人。”
“有些人家,连像样的遮风挡雪的屋顶都没有,只拿些破旧的茅草芦席挡着,哪里经得住这般风雪?”
“街面上,乞讨的孩童也比往日多了不少,一个个小脸冻得青紫,瞧着可怜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