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大楚都城的护城河边抽了新柳。安宁郡主的銮驾碾过青石板路时,沈清瑶站在景仁宫的角楼上望着,见那顶八抬大轿的轿帘绣着金线牡丹,却掩不住轿中人低垂的眉眼——那是安王府庶女阿绾,三日前刚被册封为郡主,今日便要代大楚“贵女”,赴离国和亲。
“娘娘,真要让她带着那东西去?”贴身宫女捏着帕子,声音发颤。沈清瑶指尖划过冰冷的栏杆,望着銮驾拐过街角,混入护送的铁骑队伍:“安王府欠的债,总得有人还。至于能不能成,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她袖中藏着沈怀瑾的密信,信末写着“离国后宫眼线需借和亲安插,阿绾曾识得安王账房,可堪一用”。
三日后,和亲队伍抵达两国边境的雁门关。离国的迎亲使早己在此等候,为首的是拓跋谨的心腹大将乌兰,一身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验过国书,目光扫过安宁郡主的銮驾,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皇己在都城备好盛宴,郡主请。”话音未落,天边掠过一队黑鹰,那是离国皇室的信鸽,翅膀上系着的银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像是在传递着什么密讯。
銮轿内,阿绾攥着袖中的银针——那是沈清瑶临行前给的,说若遇不测,可刺向对方膻中穴。她掀起轿帘一角,见离国的护送队伍里,有几个面生的“侍卫”腰悬弯刀,刀柄刻着安王府的云纹,心头猛地一沉。原来拓跋谨不仅接亲,还想借机收拢安王余党,这趟和亲路,竟是要在虎狼窝里走一遭。
七日后,离国都城的城门缓缓打开。拓跋谨一身紫金龙袍,站在金水桥畔,身后的萨满祭司捧着盛满马奶酒的银碗。銮驾停下时,他亲自上前掀开轿帘,目光落在阿绾身上——这女子穿着楚地的绣裙,鬓边簪着白玉簪,眉眼间却藏着与柔弱不符的警惕,倒让他想起年少为质时,见过的那些藏锋于鞘的楚地女子。
“郡主远道而来,辛苦了。”拓跋谨的中原话说得字正腔圆,伸手想扶她下轿,却被阿绾侧身避开。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外臣阿绾,奉大楚皇帝之命,前来和亲。”既不称“臣妾”,也不唤“陛下”,硬生生拉开三分距离。
乌兰在旁低喝:“放肆!竟敢对我皇无礼!”拓跋谨却抬手制止,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楚地女子,果然有风骨。”他转身引着阿绾走向宫殿,路过焚宫后重建的太庙偏殿时,故意放慢脚步:“此处曾失过火,烧了不少旧物,包括……一些与安王府相关的书信。”
阿绾指尖的银针几乎刺破掌心。她望着那片新砌的宫墙,突然明白——这位新皇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是安王府庶女,知道她带着大楚的密令,甚至知道那些未被烧毁的书信藏在何处。这场和亲,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较量。
消息传到宜城时,柳云舟正在盐矿巡查。暗卫递上的密报写着:“离国护送队伍中,发现三名安王旧部,己被拓跋谨暗中处决。”他将密报揉碎,丢进矿洞深处:“新皇这是在敲山震虎,既向我们示好,又在清理门户。”武明玥递来一壶热茶,望着矿洞外巡逻的士兵:“那阿绾……能应付吗?”
“沈丞相选的人,不会差。”柳云舟望着远处盘旋的黑鹰,“何况,还有人在暗中盯着。”他说的是幽冥阁——阁主早己带着几名高手潜入离国都城,扮成商贩,专盯后宫与盐矿的动静。
而此刻的离国后宫,阿绾正对着铜镜卸妆。铜镜里映出她身后的宫女,那宫女端着洗脸水,袖口露出半截与安王府云纹相似的绣帕。阿绾拿起玉簪,看似整理鬓发,余光却瞥见宫女手中的铜盆映出寒光——盆底藏着一把短刀。
她忽然转身,将玉簪狠狠刺向宫女咽喉,动作快如闪电。宫女猝不及防,倒地时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响。阿绾抽出短刀,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望着铜镜中自己染血的脸,忽然想起沈清瑶的话:“在虎狼窝里活下去,要么比虎狼更狠,要么……让他们觉得你有用。”
窗外,拓跋谨站在廊下,听着殿内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乌兰低声问:“陛下,要不要处理掉?”“不必。”他望着天边的残月,“留着她,才能钓出更多想咬钩的鱼。”
夜风吹过宫墙,带着血腥味与马奶酒的气息。这场看似风光的迎亲大典,终究在第一夜便露出了獠牙。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楚京城,苏逸风正与柳如芸对弈,黑子落在“离国”位上时,他忽然笑道:“拓跋谨以为赢了第一步,却不知……阿绾手里的棋子,比他想的更多。”
棋盘上的黑白子交错,正如两国边境的风云,在和亲的幌子下,悄然布开新的杀局。
柳如芸执起一颗的紫葡萄,指尖轻捻,剥去薄如蝉翼的果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汁水沾在指尖,带着清甜的气息。她将葡萄递到苏逸风唇边,见他张口衔住,目光仍落在棋盘上,便笑道:“陛下这颗黑子落得急了,怕是要被白子反围。”
苏逸风咀嚼着葡萄,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眉头却舒展了些:“朕故意露个破绽,好引他往盐矿那边走。”他执起白子,轻轻落在黑子旁,“拓跋谨多疑,见朕看似松了盐矿防备,定会忍不住伸手——那时,便是阿绾的机会。”
柳如芸又剥了一颗葡萄,这次却自己含住,眼底漾着笑意:“臣妾倒觉得,陛下是盼着北疆早些安定,好陪臣妾去御花园摘葡萄呢。”去年此时,御花园的葡萄架下结满了紫玛瑙似的果子,两人曾在月下对饮,那时还没有离国的战事,没有安王府的阴谋。
苏逸风握住她剥葡萄的手,指尖触到她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为他研墨、打理宫务磨出的。“等北疆定了,不仅摘葡萄,朕还陪你去江南,看你说过的烟雨杏花。”他声音放柔,棋盘上的杀伐之气仿佛被葡萄的清甜冲淡了几分。
柳如芸望着他眼中的认真,忽然将一颗带皮的葡萄塞到他手里:“带皮吃才够味,就像这天下事,哪有全是甜的?”苏逸风捏着那颗圆滚滚的葡萄,果皮上的白霜沾了指尖,忽然明白她的意思——甜中带涩,才是真实的安稳。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棋盘与葡萄碟上,将紫黑的果实照得透亮。两人谁也没再动棋子,只是静静分食着那碟葡萄,仿佛在这紧张的局势里,借着这片刻的清甜,积蓄着应对下一场风雨的力量。而碟中最后一颗葡萄,被苏逸风捏在指尖,他望着月光下的果皮,忽然想起离国那位新皇——或许,对方也在品尝着属于他的“酸甜”,只是不知,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