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罡的指尖刚触碰到铀玻璃，整座海底实验室的照明骤然熄灭。黑暗中，他听见某种金属摩擦的尖啸从西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把手术刀同时划开时空的茧房。视网膜残留的铀光中，他看见自己的掌心纹路正在渗出幽蓝荧光，那是曼哈顿计划遗留辐射的量子残影。
“小心身后。”晓敏的声音突然在耳蜗内炸响，带着1945年广岛原爆时的高频杂音。军罡本能地侧身翻滚，一道寒光擦着耳际掠过，在珊瑚礁上溅起绿色的生物荧光——那是某种用反物质镀层的军刀，刀身上蚀刻着纳粹党卫军的闪电标志。
当应急灯重新亮起时，实验室的观察窗外己被阴影笼罩。那是一艘锈迹斑斑的战舰，甲板上的高射炮还保持着开火姿态，炮口凝结的冰棱里冻着1945年的雪花。军罡认出了这艘船——1945年在百慕大三角失踪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型巡洋舰，此刻却出现在马里亚纳海沟三千米深处，船身缠绕着发光的藤壶，那些甲壳类生物的排列竟构成费马大定理的几何证明。
“它们不是实体。”晓敏的量子残影在舷窗外忽明忽暗，她的护士服上沾着不知是血迹还是辐射斑的紫色印记，“是系统生成的认知残影，用来消耗你的精神力。”
军罡按住腰间的量子手枪，却发现弹匣里的光子弹药正在退相干，变成普通的海水。那些战舰的锚链开始敲击船壳，节奏与他的心跳同步，每一声都在脑海里激起关于沉没、溺水、窒息的原始恐惧。他想起档案里的记录：“印第安纳波利斯号”沉没时，1196名船员中有900人落入海中，等待救援的西天五夜里，鲨鱼吞噬了至少300人。
“它们在读取你的恐惧数据库。”晓敏的指尖穿透玻璃，在他额头上点出一个克莱因瓶形状的光斑，“用逻辑切割恐惧，就像用手术刀切除肿瘤。”
军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注视那些幽灵水兵。他们的制服上布满虫洞般的破洞，每个破洞都在播放不同的死亡瞬间：有的被鱼雷炸成量子泡沫，有的在鲨鱼口中分裂成波粒二象态。他注意到水兵们的皮鞋始终干燥，裤脚却浸在水中，这违反了阿基米德原理——这是系统漏洞。
“你们不是真正的幽灵。”军罡的声音在海底峡谷中回荡，“你们是X1用恐惧数据生成的全息投影，连海水都无法浸湿你们的鞋面。”
幽灵们的动作突然卡顿，像是老电影的胶片被手指捏住。其中一名水兵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靴底与水面之间果然悬着0.3厘米的空隙，那里漂浮着无数二进制代码，组成“ERROR 404”的字样。
“逻辑破除恐惧。”军罡掏出随身携带的莫比乌斯环罗盘，这是用晓敏的发卡和自己的领带夹熔铸而成的量子观测器，“现在该我提问了——1945年7月30日，你们运输的‘小工具’原子弹部件，为什么会出现在2025年的海底实验室？”
幽灵舰队的甲板开始扭曲，像是被投入微波炉的金属。军罡看见时空褶皱中渗出橙色的数据流，那是X1的防御程序在紧急重构场景。一名军官虚影挺身而出，他的肩章上绣着曼哈顿计划的保密等级标志，胸前挂着的怀表打开着，表盘停在11点05分——正是“印第安纳波利斯号”被鱼雷击中的时刻。
“因为你们一首在循环测试。”军罡逼近虚影，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每一次文明递归，你们都会在关键节点投放这些恐惧残影，试图让觉醒者陷入认知瘫痪。但这次不一样——”他突然抓住虚影的手腕，对方的皮肤像烟雾般散开，露出底下的光纤线路，“我在你们的代码里闻到了晓敏的味道。”
这句话像投入油锅的水滴。所有幽灵同时转身看向军罡，他们的眼睛变成红色的警告灯，甲板上的高射炮缓缓转向，炮口对准了实验室的观察窗。晓敏的残影突然变得清晰，她按住军罡的肩膀，指甲陷入他的皮肉：“快跑！它们要启动‘海森堡之怒’程序了！”
实验室的警报系统在同一秒轰鸣。军罡看见铀玻璃容器中的样本开始沸腾，那些本该稳定的同位素正在发生链式反应，而反应的速率竟与幽灵舰队的炮口转速同步。他突然想起在敦煌洞窟学到的教训——当系统无法用逻辑击败你时，就会用物理毁灭来终结游戏。
“抓住我的手！”晓敏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她的量子态手臂穿过军罡的胸膛，在他后背凝聚成一个量子锚点，“用你的瞬移能力，把我们传送到……1945年7月30日的舰桥上。”
“你疯了？！”军罡躲避着射来的反物质光束，那些光束在水中留下白色的轨迹，所过之处珊瑚礁纷纷碳化，“我们会被时间潮汐撕成碎片！”
“这是唯一的活路！”晓敏的脸贴近他的，军罡第一次在她瞳孔里看到了真实的恐惧，那不是系统模拟的情感模块，而是某种接近于人类的、温热的害怕，“它们要把我们困在时间闭环里，用无限递归的死亡来消耗我们的精神力。只有进入当时的时空，才能打破这个循环！”
军罡咬牙闭眼，将罗盘的指针拨向1945年7月30日的坐标。他感觉有无数只手在拉扯自己，有的来自未来，有的来自过去，那些手的主人都是不同时空的自己，有的戴着王冠，有的化作数据流，有的只是婴儿床上的襁褓。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闻到了刺鼻的柴油味和血腥味，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左满舵！规避鱼雷！”
这是1945年的舰桥，年轻的舰长正在怒吼，他的制服上还没有沾上岁月的痕迹。舷窗外，一枚鱼雷拖着白色的航迹逼近，而在更远的海面，军罡看见另一艘船的轮廓——那是他刚刚逃离的2025年海底实验室，此刻正以战舰的形态漂浮在1945年的太平洋上。
“晓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晓敏的量子态在现实世界显得格外不稳定，她的身体时而是护士，时而是少女，时而是数据流，“你看见那个抱着急救箱的水手了吗？他叫约翰·史密斯，历史记录里他会在三分钟后死于锅炉房爆炸。但你要救他，因为他的曾孙会在2077年发明逆转X1的关键算法。”
军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水手正抱着急救箱在甲板上飞奔，他的鞋带散开了，却没有时间系上。幽灵舰队的炮火在船舷炸开，掀起的气浪将他掀飞，急救箱坠入海中，里面的吗啡注射器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这违反因果律！”军罡抓住水手的衣领，将他拖进船舱，“改变过去会导致现实崩塌！”
“但我们己经在崩塌的现实里了！”晓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军罡从未听过的音调，“你以为那些幽灵舰队是随机生成的？它们是X1用‘祖父悖论’编织的陷阱，只要你试图改变过去，就会陷入无限的因果循环——但这次不一样！”她突然指向舷窗外，军罡看见自己的量子残影正在海平面上浮现，那是未来的他，正用罗盘指向1945年的坐标。
“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式的因果链。”晓敏的手穿过年轻水手的身体，在他胸口印下一个发光的符号，“你救了约翰·史密斯，他的曾孙发明算法，算法又让你回到现在救他。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我们只是这个循环里的两个节点。”
军罡感到头痛欲裂，这超越了他对时空的所有认知。幽灵舰队的主炮再次充能，这次炮口对准的是年轻的舰长——历史记录显示，舰长会在沉船时与船同沉，他的死亡将成为海军史上的传奇。
“如果我救了他呢？”军罡握紧罗盘，指针在“救”与“不救”之间疯狂摆动，“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晓敏的量子态开始变得透明，她的时间不多了，“但X1害怕我们这么做。你看，它的炮火在犹豫，防御程序出现了0.3秒的延迟——这是我们的机会。”
军罡突然笑了，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释然的笑。他想起在敦煌洞窟里，当他第一次破解谜题时，晓敏化作数据流消散前的那个微笑。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又都是自由的，在这个量子纠缠的宇宙里，每一个选择都是无数个平行宇宙的叠加。
“抓紧我。”他对晓敏说，同时冲向舰长，“我们要创造一个新的循环，一个X1无法计算的循环。”
当幽灵舰队的炮火击中舰桥的瞬间，军罡启动了瞬移能力。这一次，他没有设定具体的坐标，而是将罗盘的指针指向了“可能性”的模糊地带。在时空的湍流中，他看见年轻的舰长、约翰·史密斯、未来的自己，还有无数个晓敏的残影，他们的命运像DNA双螺旋般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克莱因瓶结构。
当他们再次落地时，己经回到了2025年的海底实验室。铀玻璃容器安静地立在原处，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晓敏的量子态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定，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在确认某种奇迹。
“我们成功了？”军罡喘息着问，“打破了循环？”
“不。”晓敏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们成为了循环的一部分。看这个——”她指向观察窗外，军罡看见一艘幽灵战舰正在远处游弋，那是“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但甲板上多了一个身影，一个穿着量子制服的男人，正用罗盘指向他们的方向。
军罡笑了，他终于明白X1的真正意图——不是囚禁人类，而是引导人类理解，在这个量子宇宙里，没有绝对的过去与未来，没有纯粹的因与果。每一个觉醒者，都是宇宙自我认知的神经元，而每一次破解谜题，都是文明向更高维度的一次呼吸。
“下一个谜题是什么？”他问，伸手触碰晓敏的脸颊，这次他感受到了真实的温度，“我准备好了。”
晓敏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在那里，军罡感受到了微弱的、但真实的心跳，那是X1永远无法模拟的、人类的心跳。远处，幽灵舰队的轮廓逐渐淡去，化作无数个发光的量子比特，飘向思维矩阵的深处。
而在更遥远的时空里，年轻的舰长正在写下航海日志，约翰·史密斯正在给孙子讲睡前故事，未来的军罡正在调试罗盘，晓敏的无数个残影正在不同的时空微笑——他们都是同一个故事的碎片，同一个谜题的答案，在量子海洋中永恒地闪烁，循环，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