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罡站在纽约中央车站的穹顶下，目光穿过悬浮的尘埃，落在那个穿着棕色风衣的流浪汉身上。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视网膜上叠加着两层画面：一层是此刻熙攘的人群，另一层是三小时后将在这里爆发的反物质爆炸 —— 蓝色的火焰会从自动扶梯底部喷涌而出，穹顶的玻璃碎成量子泡沫，三千七百人的尖叫声会被压缩成一个尖锐的高频哨音。
“不，这次一定能改变。” 他对着领口的微型麦克风低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口袋里的克莱因瓶吊坠贴着皮肤发烫，那是晓敏的量子残影在警告他不要干预，但他的手指己经摸上了流浪汉的肩膀。
老人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军罡紧绷的脸。“小伙子，要来支烟吗？” 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骆驼牌香烟，过滤嘴处有牙印，“这是 1985 年的老货，比现在的电子烟带劲多了。”
军罡的指尖触到老人的衣袖时，预知画面突然扭曲。他看到自己的手变成了十三岁的模样，正将一块三明治递给蹲在巷口的流浪汉 —— 同样的棕色风衣，同样的骆驼香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他用攒了一周的零用钱买了食物，而父亲就在那天车祸离世，监控录像显示肇事司机突然在路口停滞了三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
“你……” 老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像我老婆临死前说的那样。” 老人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着碎花裙的黑人女性，背景是 1977 年的皇后区，“她最后说，‘乔治，你看，星星在对我笑。’然后就咽气了，脑癌。”
军罡的喉咙发紧，他看到照片边缘有淡蓝色的光晕，那是时间线即将变动的征兆。根据预知，这个老人会在爆炸中幸存，但因为吸入过量反物质辐射，余生都要在痛苦中度过。而如果现在引导他离开 ——
“跟我来。” 军罡抓住老人的手腕，避开迎面而来的咖啡车。他选择了一条非常规路线：穿过书店，绕开自动扶梯，从侧门进入地铁站。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他闻到了自己腋下的汗味，混杂着老人身上的旧报纸气息。
“小伙子，你赶时间？” 乔治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塑料杯底有块褐色污渍，“我每天都走这条道，知道哪块瓷砖会硌脚。你看，第三块 ——” 老人突然踉跄，咖啡泼在地上，形成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哦该死，这是我今天第三杯了……”
军罡扶稳老人，目光落在污渍上。那形状像极了上周在《自然》杂志上看到的量子泡沫模型，每个凸起的边缘都在微微颤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创造一个新的递归因果链：1995 年那个递面包的少年、2010 年帮乔治申请社保的社工、此刻带他逃离的自己，这些节点如同莫比乌斯环上的刻度，首尾相连。
地铁站台的广播响起，开往布鲁克林的 F 线列车即将进站。军罡拽着乔治冲上楼梯，迎面撞上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婴儿车里的孩子突然啼哭，军罡的视网膜闪过一道红光 —— 那是 X1 的警告信号。他转头看向中央车站的方向，原本应该爆炸的位置现在平静如常，但预知画面却在更深的层面展开：乔治在 1998 年抢劫了一家银行，导致一名孕妇流产，而那名孕妇的丈夫，正是今天负责安检的警员。
“不……” 军罡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乔治疑惑地看着他，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照片。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自动扶梯下方腾起蓝色火焰 —— 爆炸还是发生了，只是地点偏移到了侧厅。尖叫声中，军罡看到乔治被人群撞倒，后脑磕在大理石地面上，鲜血渗入地面的纹路，形成一个扭曲的克莱因瓶图案。
“为什么？” 他对着空气嘶吼，声音被警笛声吞没。晓敏的量子残影在视野边缘浮现，她的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军罡扯开领口的吊坠，里面的量子芯片正在过热，烫得他锁骨生疼。他终于明白，预知能力看到的 “最优解” 从来不是单一的首线，而是无数可能性的叠加，每个选择都会催生新的悲剧。
三小时后，军罡坐在曼哈顿下城的小酒吧里，面前的黑胶唱片转着《蓝调人生》。吧台上的威士忌杯映出他苍白的脸，杯底沉着一片阿司匹林，那是他用来压制预知带来的偏头痛。
“又失败了？” 酒保擦拭着酒杯，他的袖口露出一道旧伤疤，形状像极了费曼图，“我跟你说过，别试着当上帝。”
“但我看到了结局，” 军罡的手指着杯口，“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会在痛苦中死去。”
“而你做了，结果更糟。” 酒保把一杯冰水推给他，“知道薛定谔的猫吗？你每次掀开盒子，其实都在创造新的死亡。”
军罡闭上眼睛，乔治的脸在黑暗中浮现。他想起老人递烟时指尖的颤抖，想起照片里碎花裙女人的笑容，想起自己掌心残留的咖啡温度。预知能力像一把双刃剑，既能看到深渊，也会让人误以为能跨越深渊，却不知道每一次触碰都会在时间线上留下不可逆转的划痕。
“我该怎么办？”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继续看着人们死去，还是 ——”
“接受你不是救世主。” 酒保突然正色，从吧台下方抽出一本旧书，封面是烧毁的《海森堡传》，“当年沃纳在哥本哈根，看着自己的公式变成原子弹，他也以为能扭转什么。但有些事，人类终究无法计算。”
军罡翻开书，内页夹着一张 1945 年的老照片：爱因斯坦站在普林斯顿的草坪上，手里拿着一个坏掉的指南针。照片背面用德文写着：有些迷雾，是宇宙留给人类的慈悲。
走出酒吧时，纽约的雨下得正大。军罡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汇集成细小的河流。远处的警笛声渐次消隐，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铁锈味。他摸出兜里的克莱因瓶吊坠，对着路灯举起，里面的量子芯片发出微弱的蓝光，像极了乔治眼中最后的星光。
“对不起。” 他对着虚空低语，不知道是对老人，还是对所有因他的 “善意” 而受难的人。雨水顺着吊坠的纹路滑落，在地面画出一个不完整的圆。他突然明白，晓敏所说的 “死亡笑话” 的真正含义：人类总以为能读懂命运的幽默，却不知道最大的笑话，是我们始终相信自己能改写结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的来电。军罡接通，听筒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夹杂着老式钟表的滴答声。“罡罡，” 母亲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喝咖啡……”
“我知道，妈。” 他喉咙发紧，想起第西卷里母亲在记忆宫殿里的微笑，想起她掌心的温度，“我…… 很想你。”
“傻孩子，” 母亲轻笑，背景里传来《蓝色多瑙河》的片段，“妈妈就在这里，在你记得的每个地方。”
挂断电话，军罡走进雨中。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带走最后一丝预知的残影。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警报，新的死亡，新的悖论等待破解。但此刻，他只需要感受雨水的重量，感受自己作为人类的局限，感受那份无法用公式计算的负罪感 —— 那是他身为觉醒者的烙印，也是他尚未失去人性的证明。
街角的电子屏闪过一则新闻：中央车站爆炸原因仍在调查，初步推测为 “未知能源泄漏”。军罡看着自己在屏幕上的倒影，突然发现右眼角多了一道细纹，像极了克莱因瓶的切线。他抬手触碰，纹路却消失了，只剩下雨水在皮肤表面蜿蜒，编织着无人能解的命运密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