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透出鱼肚白,空气里还带着夜晚的一丝凉意,却己经裹挟着挥之不去的燥热尘土气,吸进肺管子里都带着股火辣辣的呛。
林夏没敢耽搁,先找到了村里德高望重的李老汉和经验老到的王老根,又请了几个平日里在村中颇有话语权的老农,以及一些年轻力壮的后生,聚在了村头那片刚平整出来不久的空地上。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但那股子闷热劲儿己经开始弥漫。
众人脸上都带着倦容和对未来的茫然,昨夜井水带来的那点虚幻的喜悦,在清晨的现实面前,又淡了几分,不少人眼底还带着血丝。
林夏清了清嗓子,声音因着连日的操劳和心事,略带沙哑:“各位叔伯兄弟,昨儿个夜里,我想了个法子,或许能从这老天爷手里抠点水出来。”
她刚把法子说出来,人群中便响起一个粗豪的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是村里有名的炮仗筒子李大胆。
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子滚滚,瓮声瓮气地嚷道:“用烂瓦片从天上刮水?林丫头,莫不是这天太热,把你脑子晒糊涂了?”
“俺们这刨坑挖渠的,浑身力气都快使尽了,你倒好,想出个捡瓦片的主意来!”
他这话糙理不糙,一下子戳到了许多人心里。是啊,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哪来的水?
“就是,三丫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咱们这地界,几时听说过石头瓦片能出水的?”一个老农皱着眉头,满脸不信。
“莫不是听了什么方士的胡话?”
村民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狐疑,甚至有几分不以为然。
这几日跟着林夏挖塘修渠,大家伙儿是信服她的规划,但眼下这说法,委实有些天方夜谭。
本就人困马乏,谁也不想再白费力气去做那无用功。
林夏并不着恼,她料到会有这种反应。
她示意西丫五丫从不远处抬过来一口旧铁锅,锅沿还有几处豁口,锅底黑漆漆的。
她指挥着几个半大孩子在锅下架起干柴,又从自家水缸里舀了半瓢珍贵的清水倒入锅中——这水还是她昨夜悄悄从空间里添的,此刻用起来也有些心疼。
众人不明所以,围拢过来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李大胆也暂时闭了嘴,只是鼻孔里哼了一声。
林夏将锅盖反扣在铁锅上,又让西丫取来一块干净的旧布巾,用瓢里剩下的水浸湿,小心地覆盖在反扣的锅盖顶部,确保锅盖边缘与锅身的缝隙尽可能被堵住。
随后,她让一个后生在锅盖中央略低处下方,小心地放了一只粗陶碗。
“点火。”林夏吩咐道。
干柴很快被点燃,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
锅里的水很快咕嘟咕嘟冒起了热气,白茫茫的水汽蒸腾而上,撞在冰凉的锅盖内壁,因为上方湿布巾的降温作用,水汽迅速凝结。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口锅上,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起初没什么动静,只有丝丝缕缕的白汽从锅盖边缘偶尔逸出。
李大胆撇了撇嘴,刚想再开口嘲讽几句:“俺就说嘛,这不就是烧开水……”却被王老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在一些人开始不耐烦地挪动脚步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滴、两滴……晶莹的水珠开始在锅盖内侧凝聚,越来越大,然后顺着锅盖的弧度,“啪嗒”、“啪嗒”地滴落进下方承接的粗瓷碗里。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水!真的有水!”一个小娃子眼尖,最先叫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喜。
“哎哟!还真是!这……这就出水了?”一个汉子使劲揉了揉眼睛,凑得更近了些。
“邪乎了!这黑黢黢的铁锅盖,咋还能滴水呢?”另一个妇人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村民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纷纷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那碗里渐渐积起的一汪清浅的水,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
先前还弥漫着的怀疑和不耐,瞬间被好奇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林夏等到碗底积了薄薄一层水,便示意熄火。
她端起那只粗陶碗,递到李大胆面前,唇角带着一丝浅笑:“大胆叔,您尝尝?”
李大胆一张黑脸涨得通红,看看碗里的水,又看看林夏那双清亮的眼睛,粗声道:“俺……俺不渴!”说着,挠了挠后脑勺,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碗里瞟,喉结还上下动了动。
林夏这才扬声道:“各位乡亲们,这便是水蒸气遇冷,凝结成的水。咱们平日里烧水,锅盖上凝水珠也是这个道理。”
“我说的法子,就是想办法收集土壤里、空气里,甚至那些快要晒干的草木里头那点子肉眼看不见的水汽,让它们遇冷变成咱们能用的水。”
“这法子,咱们管它叫‘冷凝集水法’,虽然一次出不了多少,但咱们多做几套,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总能解些燃眉之急。”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道:“咱们村里废弃的陶罐、瓦片、大石板多的是,燃料也有干树枝杂草,费不了多少金贵东西,主要是费些人工。但眼下,什么能比水更金贵呢?”
李老汉吧嗒了两下旱烟,烟锅头在鞋底磕了磕,第一个开了腔,声音沉稳有力。
“林丫头总能想出些新奇法子,她说是,咱就试试!这水眼睁睁看着滴下来,做不得假!总比干等着强!”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邪乎的年景,也没见过这么能耐的丫头。
王老根也捻着山羊胡,点了点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没错,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出水,费点力气算啥!老汉我这把骨头还能动弹!”
他想起自家那几分快要的菜地,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这水珠子滴答滴答的,比什么都实在。
“就是,横竖都是熬,不如拼一把!俺家后院还有几块旧石板呢!”赵铁柱首先响应。
几个年轻些的村民本就对林夏信服,见状也跟着嚷嚷起来:“三丫说得对!咱们干!”
“俺这就回去找找,破瓦罐子肯定有!”
质疑声小了下去,众人看着碗里那清凌凌的水,虽然不多,却实实在在是水!
那水珠滴落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竟比什么都动听。
连日来的焦躁和绝望,似乎也随着那清水的出现,被冲淡了些许。
“成!就按三丫头说的办!”李老汉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俺家有口破缸,正好用得上!”
“俺去河滩上多捡些大石片子回来!那玩意儿多!”
众人当下也不再迟疑,热情再次被点燃,呼啦啦都散开来,各自回家翻箱倒柜,或者去村子周遭寻摸那些平日里没人要的破陶罐、烂瓦片、大石板去了。
连李大胆也闷着头,转身往自家方向走,嘴里还小声嘀咕:“俺就不信,几块破瓦片真能比龙王爷还灵……”
“不过,要是真能弄出水来,俺家那几棵蔫吧的葱说不定还能活……”
话虽如此,脚步却比谁都快,生怕落后了似的,那壮硕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林夏看着重新焕发干劲的村民们,紧绷了几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她知道,这冷凝集水法效率不会太高,但至少,它给了大家一个新的希望,一个可以亲自动手去争取活路的希望。
而这股劲头,比什么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