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图现世
震耳欲聋的轰鸣终于被长江的怒涛吞噬,沉剑池自毁引发的毁灭狂潮与九曲磁渊的恐怖漩涡在狂暴的对冲湮灭后,徒留下满目疮痍。浑浊的江水如同被巨兽反复撕咬咀嚼后吐出,裹挟着无数锈蚀兵刃的残骸、碎裂的闸门木屑、以及被狂暴能量撕扯下来的水草淤泥,在宽阔的水道中形成一片混乱不堪、缓缓旋转的巨大浮渣场。
楚霸先魁梧的身躯如同被巨锤砸倒的铁塔,半跪在浅滩冰冷的泥浆里。陨铁分水刺深深插入身前的地面,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脏腑移位的剧痛。赭黄色的锦缎大氅早己被泥水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更添几分狼狈。赤红的虎目死死盯着那片能量湮灭的核心水域,那里翻滚的浊浪正渐渐平息,沉剑池的入口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仿佛大地被剜去一块的黑色漩涡,缓缓吞噬着周围的漂浮物。沉剑池秘宝……连同他半生心血与无数秘密……都随着那声震天的巨响化为了乌有!一股混合着滔天怒意与巨大痛惜的灼热洪流在他胸腔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噗——!”一口压抑不住的暗红逆血终于狂喷而出,溅在身前浑浊的泥水里,迅速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他粗粝的手掌死死攥紧分水刺冰冷的柄身,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就在这悲怒交加、心神剧震的瞬间!
一股源自九曲磁渊核心、尚未完全平息的强横磁暴余波,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扫过这片混乱的水域!
嗡——!!!
刺耳的金属嗡鸣瞬间拔高到极致!仿佛有亿万根无形的钢针狠狠扎入所有人的耳膜!
楚霸先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强烈旋转撕扯之力的无形力量狠狠撞在他后背!那件早己被沉剑池爆炸冲击波震得松散、又被泥水浸透的赭黄锦缎大氅,连同内里坚韧的鲨鱼皮水靠,在这股狂暴的磁暴乱流撕扯下,如同脆弱的纸片般,从肩胛骨处开始,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啦——!”裂帛声!
坚韧的布料如同被无数无形的利刃同时切割,瞬间被撕裂、剥离!大块染血的锦缎和坚韧的鲨鱼皮被狂暴的磁暴乱流卷起,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败絮,旋转着飞向浑浊的江面!
楚霸先那如同花岗岩般虬结、布满新旧伤痕的古铜色后背,瞬间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惨淡的月光、弥漫的水雾以及冰冷的夜风之下!
就在这暴露的瞬间——
异变陡生!
楚霸先后背的皮肤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旧日刀疤剑痕之间,原本只是如同复杂胎记般存在的、深褐色的、线条模糊的纹路,在接触到弥漫在空气中、饱含着沉剑池爆炸后浓郁水汽的瞬间,竟如同沉睡的魔龙被唤醒,骤然活了过来!
深褐色的纹路如同注入了生命,迅速变得清晰、深邃!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微蓝光的线条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急速延伸、勾勒、交织!仅仅一个呼吸间,一幅覆盖了整个宽厚背脊的、巨大而精密繁复到令人窒息的动态水路图谱,如同鬼斧神工的浮雕般,在惨淡的月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漕运密道图!
这图谱并非静止!长江的干流如同一条奔腾咆哮的银色巨龙,贯穿整幅图卷!无数支流、暗河、错综复杂的水道网络如同巨龙的血管筋络,密密麻麻地延伸向西面八方!更令人震撼的是,图中清晰标注着十二连环坞赖以称霸长江的七十二处关键水闸!每一处水闸的位置、结构、控制机括、甚至水流湍急程度、暗礁分布,都以不同颜色和密度的幽蓝光点精确标识!水闸之间,更有无数条用极其纤细的、如同星轨般的银色虚线连接的隐秘航道!这些航道如同蛛网般在错综复杂的水道间穿梭,避开所有明面上的险滩暗流,形成了一张贯通长江中下游、西通八达的绝密水运网络!
整幅图卷仿佛拥有生命!那些代表水流的幽蓝线条在皮肤下缓缓流淌、搏动,仿佛能听到长江亘古不息的涛声!而图中核心位置,代表沉剑池原本所在的地方,此刻己变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标记,如同一个流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这幅价值连城、足以撬动整个江南漕运命脉的绝密图谱,此刻正毫无遮掩地烙印在楚霸先宽阔的背脊之上,暴露在劫后余生的混乱战场之上!
段无涯的意识在冰冷的江水和刺骨的剧痛中沉浮。他被狂暴的乱流甩到漩涡边缘一块巨大的礁石旁,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石,身体因经脉寸断和蛊毒冰寒的双重折磨而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左胸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涌出更多的暗红血液,融入身下浑浊的江水。视野被血色和黑暗交替侵蚀,耳中只有江水奔流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然而,就在楚霸先后背的漕运密道图遇水显形的刹那——
段无涯只觉自己左肩锁骨下方,那片与生俱来的银色北斗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无比的灼热!仿佛有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皮肤上!那灼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具有指向性,瞬间穿透了意识的重重迷雾!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沉重的头颅,涣散的目光透过弥漫的水雾和翻腾的浊浪,下意识地投向灼痛感指引的方向——楚霸先那暴露在月光下的、烙印着巨大漕运密道图的后背!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在图谱核心区域、那个代表沉剑池的巨大黑色漩涡标记的旁边!
在那里!一个极其特殊的、约莫拳头大小的标记正散发着比图中其他线条更加明亮、更加纯粹的幽蓝光芒!那标记的形状异常独特——并非寻常的星宿或水闸符号,而是由七颗大小不一、排列成勺状的幽蓝光点为核心,外围环绕着三道如同水波涟漪般的同心圆环!七颗光点如同微缩的北斗七星,而那三道圆环则仿佛某种玄奥的封印或门户!
璇玑眼标记!
这标记的形状、纹路、那七颗星点的排列方式……段无涯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这与他左肩锁骨下方那片灼热跳动的银色北斗胎记,分毫不差!那胎记的每一条纹路、每一个转折,都与这漕图上的“璇玑眼”标记形成了完美的镜像对应!仿佛那胎记就是开启这“璇玑眼”的唯一密钥!
血脉的呼唤!宿命的连接!
段无涯的心脏在剧痛和冰寒中狂跳起来!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在混乱的意识中炸开:这漕图……这璇玑眼……与自己的身世……与那璇玑图的秘密……绝对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
“呃……”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挣扎着想看得更清楚些,却牵动了左胸的伤口,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楚霸先正沉浸在沉剑池被毁的巨大悲怒与后背图谱暴露的惊骇之中。他猛地回头,赤红的虎目如同燃烧的炭火,带着滔天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狠狠扫向段无涯的方向!他必须立刻解决这个隐患!无论他是谁!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瞬间!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钉在了段无涯因痛苦挣扎而微微敞开的衣襟之下——那的锁骨区域!
惨淡的月光,混合着水雾折射的微光,清晰地照亮了段无涯左肩锁骨下方那片因灼热而微微发红、正随着他急促呼吸而起伏的皮肤!
那里!除了那道狰狞的伤口和蔓延的蛊毒青黑色……就在那染血的皮肤之上,赫然纹着一个清晰无比、线条刚劲虬结的图腾!
那图腾的形态,楚霸先刻骨铭心!与他手中陨铁分水刺柄上缠绕的、与他后背漕运图核心处标记的、与他毕生荣耀与罪孽纠缠在一起的——水波龙纹分水刺图腾,一模一样!
这图腾,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楚霸先的视网膜上!更如同穿越了二十年时空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记忆深处最不可触碰的角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楚霸先那燃烧着无尽怒火的赤红虎目,在看清那刺青图腾的瞬间,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随即猛地扩张!如同濒死的困兽看到了绝对不可能重现的幻影!狂暴的杀意、滔天的怒火、沉剑池被毁的痛惜……所有激烈翻腾的情绪如同被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那张被江风霜刀雕刻得如同岩石般粗粝、写满了枭雄霸气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尘封了太久太久、骤然掀开后带来的巨大痛苦与茫然!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涩的声响。那只紧握着陨铁分水刺、足以劈山断流的巨手,竟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静…静姝?!”一个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痛苦与难以置信的、仿佛穿越了二十年漫长时光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猛地从楚霸先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力量,瞬间穿透了江水的轰鸣,重重地砸在段无涯模糊的意识边缘!
静姝! 慕容氏长女!楚霸先亡妻!那卷尘封婚书上冰冷的名字!此刻,却由一个满手血腥的枭雄,带着如此刻骨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惊骇,脱口而出!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段无涯混乱的意识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生母之名!这刺青……难道……
混乱尚未结束!
就在楚霸先那声蕴含了二十年悲怆的嘶吼响彻水道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尖锐、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厉啸,毫无征兆地从水道侧上方一处崩塌的闸楼废墟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场中任何人,而是首指漂浮在浑浊水面上、那个被众人遗忘的、装着从沉剑池底夺回的“前朝玉玺”的紫檀木货箱!
是玉面罗刹!她并未远离!面具虽碎,杀机犹在!她要毁了这最后的战利品!
“当心!”萧月莉的惊呼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响起!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了手腕的伤口,无力阻止。
然而,那道裹挟着毁灭力量的暗器(一枚淬毒的透骨钉),在即将击中漂浮货箱的刹那——
嗡——!
货箱本身猛地一震!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斥力瞬间爆发!那枚淬毒透骨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瞬间被弹飞出去,“噗嗤”一声钉入远处湿滑的闸壁!
是货箱内那块巨大的、刻着紫薇卫徽记的陨铁!在九曲磁渊残余的紊乱磁场环境下,它自身携带的强磁性瞬间被激发,形成了强大的防护力场!
货箱被这股力量推动着,打着旋儿,恰好被一股回旋的水流带到了段无涯背靠的那块巨大礁石旁。
萧月莉不顾伤痛,挣扎着扑到货箱边,奋力掀开被水流冲得半开的箱盖。
箱内,那块黝黑沉重、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陨铁静静躺在防水油布上。陨铁表面,紫薇卫那狰狞的飞鱼缠斗徽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而在陨铁旁边,段无涯那枚从寒潭石匣中得来的、刻着星纹的青铜罗盘,不知何时从段无涯松脱的衣襟内滑落出来,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陨铁旁边。
就在萧月莉目光触及那青铜罗盘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枚原本指针因磁扰而疯狂乱转的青铜罗盘,在靠近这块巨大陨铁时,盘面上的磁针竟猛地停止了狂乱的摆动!针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剧烈地震颤着,最终顽强而坚定地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东北!
那个方向,越过茫茫江水,越过破碎的山河,首指中原大地的脊梁——泰山!
罗盘指针在陨铁旁指向泰山方位!
楚霸先依旧僵立在冰冷的泥浆中,背脊上那幅巨大的漕运密道图幽光流转,如同活物。他赤红的虎目死死盯着段无涯锁骨处那刺眼的分水刺图腾,又缓缓移向他苍白痛苦的脸,那声脱口而出的“静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中翻腾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痛苦与风暴。
段无涯背靠着冰冷的礁石,左肩胎记的灼热与锁骨的刺青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楚霸先那声悲怆的嘶吼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反复回荡。他涣散的目光落在身旁货箱内那块巨大的陨铁上,又看向那枚指向泰山的青铜罗盘……
沉剑池底的前朝玉玺?指向泰山的罗盘?楚霸先背上的漕图璇玑眼?自己身上的胎记与刺青?还有……静姝?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扭结成一个沉重无比、冰冷刺骨、却又蕴含着无尽秘密的死结,狠狠砸在了这劫后余生、满目疮痍的长江水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