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省指挥学院的盛夏,空气沉滞得如同浸透了铅块。蝉鸣声嘶力竭,在滚烫的空气中织成一张令人烦躁的网。训练场上,学员们顶着白花花的日头,汗水浸透了迷彩,在沙土地上砸出深色的印记。何叙白刚结束一趟全装五公里,正扶着单杠喘粗气,喉咙里火烧火燎,视线被汗水模糊,只看到远处水泥路面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突然,一阵尖锐得刺破苍穹的紧急集合哨声,毫无征兆地在学院上空炸响!
“嘟——嘟——嘟——!”
那哨音短促、急迫,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撕裂感,瞬间盖过了所有的蝉鸣和喘息。整个学院像被投入巨石的池塘,轰然炸开!
“紧急集合!全副武装!快!”
“抗洪抢险!淮河告急!”
“动作快!带锹带镐!背囊装满!”
各级队干部的吼声在营区各个角落爆起,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炸药。何叙白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那哨音狠狠攥了一把,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来不及擦汗,转身就向宿舍楼狂奔。走廊里、楼梯间,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塞满。沉重的脚步声、金属水壶撞击的哐当声、急促的喘息和简短的指令声,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声浪。迷彩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盐渍在奔跑中被重新洇开。
冲进宿舍,何叙白和同班的李锐、曹慧等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有眼神里传递着同一种凝重和急迫。他们像最精密的机器,以最快的速度卸下训练装具,换上干净的作训服,将沉重的铁锹、十字镐捆扎在背囊外侧,水壶灌满,挎包塞入雨衣和应急干粮。动作迅捷,带着一种大战临前的沉默和肃杀。背囊上肩的瞬间,那熟悉的沉重感此刻却带着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分量。
“淮河……”何叙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无需多言,电视新闻里连日来淮河流域暴雨倾盆、水位暴涨、险情频发的画面,瞬间涌入每个人的脑海。那浑浊的、翻滚着巨浪的洪水影像,此刻变得无比真实而迫近。
学员二队全体人员,在极短的时间内,如同拧紧的发条,在宿舍楼前的水泥广场上列队完毕。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紧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暗金。学员二队李队长站在队列最前方,黝黑的脸膛绷得像块铁板,两道浓眉几乎绞在一起,平日里洪亮的嗓门此刻竟有些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决断:
“同志们!总队前指命令!淮河邱家湖大堤,下口门段!十五处散溃!五百米圩堤危在旦夕!圩内五千群众!国家重器临淮岗工程!正遭受建国以来罕见的特大洪水威胁!我们身后,是江南省指挥学院的旗帜!我们面前,是滔天的洪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 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沉滞的空气,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悲壮气势首冲云霄。每一个学员的眼中都燃烧着火焰,那是年轻的、被使命点燃的火焰,也夹杂着一丝对未知洪魔的凛然。
“登车!出发!” 李剑锋大手一挥。
数十辆罩着迷彩帆布的军用卡车,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如同钢铁洪流,碾过学院大门。车尾卷起的尘土在夕阳下弥漫成一片昏黄。何叙白挤在车厢一角,随着卡车的颠簸摇晃着身体。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铁锹镐头偶尔碰撞的金属声。汗味、尘土味、橡胶帆布味混合在一起。他透过帆布缝隙向外望去,城市熟悉的灯火在车窗外飞速倒退,道路两旁的行道树被车灯拉长成模糊的黑影。一种远离日常、奔赴未知战场的强烈感觉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锹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着手心的汗意。曹慧坐在他对面,正低头一遍遍检查背包带是否系牢,眼神沉静如深潭。吴浩和江谋紧挨着,两人都没说话,只是望着车外飞逝的黑暗,嘴唇抿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