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何,”王远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干涩,眼睛盯着报纸上一个毫不相干的广告,“明天……好好考。”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别……别给咱总机班丢人!也别……别对不起老张那本书!”话到最后,又恢复了他惯常的粗声大气,仿佛这样就能掩饰掉那份别扭的关切。
何叙白看着王远那副故作轻松却掩不住紧张的样子,心头一热,用力点了点头:“嗯!远哥,等我考完,咱俩打场球,我非得赢你一次!”
王远嗤笑一声,把报纸拍在桌上:“就你?再练十年吧!”
两人相视,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值班室里回荡,冲淡了临战前的紧张。窗外的夕阳沉得更深了,将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军考结束后的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何叙白依旧和王远并肩战斗在值班室,处理着日复一日的电话转接、传真收发、线路巡检。表面平静,心底却如同煮沸的水。王远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心绪不宁,故意找茬跟他斗嘴,用粗鲁的玩笑试图驱散那份无形的压力:“喂,何大学生,魂儿丢考场了?接电话!三秒!规矩忘了?”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一封来自江南省指挥学院的机要信件,被文书送到了警务科。张参谋亲自拆开,扫了一眼,一贯冷峻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录取通知书,走进总机值班室。
何叙白和王远正在配合调试一套新配发的视频会议终端。何叙白半跪在地上接着线缆,王远站在梯子上调试着摄像头角度。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
张参谋的目光落在何叙白脸上,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通知书递了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何叙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接过了那张纸。
江南省指挥学院录取通知书。
录取专业:武警指挥
考生姓名:何叙白。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巨大的、失重般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张参谋,又看向梯子上的王远,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得死死的,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眼眶发热,视线迅速模糊。
梯子上,王远先是愣住,随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爆发出毫无掩饰的、近乎狰狞的狂喜!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梯子都晃了一下,声如洪钟地吼了出来,那浓重的乡音在此刻听起来竟无比顺耳:“好!好小子!干得漂亮!老何!真给你考上了!哈哈哈!”他大笑着,几乎要从梯子上跳下来。
张参谋看着眼前两个激动的年轻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何叙白!”
“到!”何叙白几乎是本能地立正,挺首了腰板,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收拾东西。三天后,持通知书报到。”张参谋的目光扫过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语气郑重,“到了学院,记住你从哪里来,记住是谁托着你走到这一步。兵当得好,人,也要做好!”
“是!参谋长!明白!”何叙白用力吼道,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下。他抬手想擦,泪水却越擦越多,混合着汗水,流进嘴里,咸涩中带着无法言喻的甘甜。他看向王远,王远也正看着他,那家伙眼眶竟然也红红的,却咧着嘴,用力朝他挥舞着拳头。
三天后的清晨,机关楼前。香樟树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何叙白己经换下了武警战士的深橄榄绿常服,换上了笔挺的军校学员松枝绿夏常服,肩章上的列兵衔换成了崭新的“一道杠”。背包打得很结实,里面塞满了行李,还有那本被翻烂的《军考宝典》和张参谋当初借给他的《核心考点》。
张参谋亲自站在楼前送行。他拍了拍何叙白己显宽厚的肩膀,没说什么,只是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他:“你的档案和组织关系。收好。”
王远也来了,他帮何叙白把背包甩到肩上,动作依旧大大咧咧,脸上却没了平日的嬉笑。他盯着何叙白肩上那崭新的一道杠肩章,看了好几秒,才瓮声瓮气地开口:“喂,何学员。”他故意把“学员”两个字咬得很重,“到了那边……别怂!电话要接得快,线要抢得猛!书……也得给老子继续念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别给咱总机班丢人!放假……记得滚回来打球!老子等你!”
何叙白看着王远那张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的认真面孔,看着张参谋沉静而期许的眼神,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栋承载了他一年半青春与汗水、充斥着电话铃声、传真机鸣叫和战友粗嗓门的红砖机关楼。值班室那扇熟悉的窗户紧闭着,仿佛一个沉默的句点。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带着青草和香樟气息的空气,挺首了脊背,向张参谋和王远,也向那栋沉默的红砖楼,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松枝绿的军装袖口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放心吧,远哥!参谋长!”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再无丝毫犹豫,“总机班出去的兵,到哪儿都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