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攥着一封写了一半的辞呈。沈氏方才那番话，虽未带怒意，却字字铿锵，让他心绪难平。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教书先生，沈家待他不过如此，可如今想来，沈氏对学堂、对孩子、对未来的那份执着与远见，竟比许多士人还要深远几分。
“夫人……”他迟疑开口，“我并非不愿留下，只是怕耽误了孩子们。”
沈氏轻轻一笑，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看透了他的顾虑：“先生过谦了。您教书有方，孩子们也敬重您。若连您都觉得自己耽误了他们，那这方圆百里，怕是再无人敢称师了。”
柳先生苦笑：“夫人抬举我了。”
“不是抬举，是事实。”沈氏语气坚定，“我请先生来，是为了让孩子们能真正学到东西，不是为了应付谁，更不是为了做样子。若您走了，不只是我沈家的损失，更是孩子们的遗憾。”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这是额外添的束脩，从下月起，每月多加两贯钱，权当是对先生辛劳的补偿。”
柳先生怔住，看着那布袋，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先生心中仍有顾虑。”沈氏继续道，“但请您相信我，只要我在一日，学堂就不会断，孩子们的学业也不会停。若您愿意留下，我会亲自监督账目，确保您的报酬分毫不差。”
柳先生低头看着桌上的布袋，手指微微颤动。他本是个清贫之人，靠教书为生，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被拖欠束脩。前几日小姑子一番挑拨，确实让他动摇了些，但今日沈氏的一番话，加上这份诚意，让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动摇了。
“夫人……为何对我如此信任？”他终于问出藏在心底的问题。
沈氏看着他，眼神柔和了几分：“因为我看得出，您是真心想教好孩子们的人。而这样的人，值得我倾尽全力去挽留。”
柳先生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将那封辞呈缓缓撕成两半，扔进了炭盆。
“我留下了。”他说。
沈氏唇角微扬：“谢谢先生。”
柳先生拱手一礼，神色郑重：“是我该谢夫人。往后，我定不负所托。”
两人相对无言，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炭火噼啪作响。
过了片刻，柳先生忽然道：“夫人，孩子们最近读书愈发用心，尤其是大公子，己能通读《论语》全篇，背诵如流。”
沈氏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是吗？”
“不止是他，几位年长些的孩子也都进步不小。”柳先生点头，“若能坚持下去，将来考取功名，未必没有可能。”
沈氏听后，神色认真起来：“他们还小，我只希望他们能打好基础，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至于功名，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柳先生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位看似普通的妇人，胸中竟藏着不凡的气度。
“夫人高义。”他由衷说道。
沈氏摆摆手：“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罢了。”
柳先生告辞离去后，沈氏独自坐在书房中，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却并未停止。
她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婆家人不会就此罢休。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赶走一个先生那么简单，而是想让她放弃培养儿孙的想法。
她不能让他们得逞。
夜色渐深，风穿过庭院，吹动了挂在檐下的纸灯笼，光影摇曳间，仿佛映出了她前世那些未能实现的梦。
她闭上眼，低声喃喃：“你们一定要争气啊……”
翌日清晨，学堂早早传来朗朗读书声。
柳先生照常授课，神情专注，仿佛昨日之事从未发生过。孩子们也恢复了往日的学习节奏，认真听讲，积极提问。
沈氏站在窗边，静静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一名仆妇匆匆跑来，脸色有些慌张，“公婆那边……又派人来了！”
沈氏眉头微皱，随即恢复平静：“这次是谁？”
“还是那个惯会搬弄是非的亲戚。”仆妇低声道，“她说……说先生己经走了，让您省点开销。”
沈氏冷笑一声，整理衣裳便往外走：“既然是来送消息的，那就别让她空手回去。”
她步履稳健，穿过回廊，来到大门前。
果然，那位熟悉的妇人正站在门前，满脸堆笑，似乎等着看她的笑话。
“沈夫人，我家老太太让我来问问，柳先生是不是己经辞馆了？”她笑眯眯地问道，“若是真的，不如趁早另寻他人，免得耽误孩子们的功课。”
沈氏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淡然：“柳先生昨夜便回去了，今日一早又来授课了。”
妇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不可能吧？”
“怎么？”沈氏反问，“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的家事？”
妇人干笑两声，想要找补：“我只是听说……”
“听说？”沈氏打断她的话，语气陡然冷了几分，“你听说的，不过是别人故意让你听到的。我不怪你被人利用，但请你记住，下次再来传这些没影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妇人脸色变了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氏冷冷一瞥，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回去告诉老太太。”沈氏淡淡道，“沈家的学堂，不会停。沈家的孩子，也不会停下读书的脚步。”
说完，她转身便走，不再理会那妇人。
身后，那妇人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最终灰溜溜地离开了。
沈氏回到书房，刚坐下，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奶奶！”大孙子兴奋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翻旧了的《论语》，“我把这段背熟啦！”
沈氏接过书，翻开他指的地方，笑着点点头：“很好，明日再背一段，我给你记一次。”
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那我今晚再温习一遍！”
沈氏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心中一片柔软。
她放下书，望向窗外，阳光洒在院子里，温暖而明亮。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但她己经准备好了。
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要为这些孩子铺出一条路来。
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