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左手端着一个小小的、粗陶所制的浅口钵盂。钵壁厚重，颜色是一种沉暗的青灰，看起来笨重简陋。但钵盂上方蒙着一层薄薄的、不断蒸腾的寒气，甚至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下凝成几缕微不可察的白色霜雾！
寒气！极其纯粹的玄冰寒意！正是那刺穿混沌腐朽气味、首抵灵魂深处的冰冷源头！
她无声地走近床榻边缘，步子轻得没有触碰到地上任何灰尘。俯身。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超越凡尘的精准与稳定。昏黄摇曳的油灯将她影子拉长，如同静默的黑蝶覆在李慕云残破的后背。
她没有看他的脸，目光低垂，只落在他腰背上那处被杖风蹭开、又被青铜碎屑刮破、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最重的伤口边缘。那层薄薄的麻衣被杖风撕开了口子，露出下方青黑、皮开肉绽、渗着暗红血水与黄浊组织液的狰狞翻卷皮肉。
右手探出。并非武者的指掌，五指纤长秀气，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油灯下如同细腻的羊脂白玉雕琢。
两根修长的手指，探入那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粗陶钵盂之中。
再伸出时。
指尖上！粘附着厚厚一层膏脂！
那膏体非白非绿，呈现出一种极其奇特、难以描述的灰白色！质地如同即将冻结的蜡油，又似被碾碎的玉石粉调和了某种极其粘稠的凝胶，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温润却又极度冰冷的光泽。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气从膏体表面腾起，在指尖上方寸许的空气中凝成细微的白雾霜晶。
那寒意！绝非寻常冰窖之物可比！如同将九幽之下最阴寒的冰髓强行凝固于此！
上官婉儿两根手指悬停在伤口上方寸许。毫无征兆地！指腹以一种极其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姿态，缓缓下压！
“呃……”
冰冷的膏脂触及到火烫翻卷的伤口边缘！李慕云残破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喉间发出一声撕裂沉闷的呜咽！不是痛！是一种冰与火在身体血肉中骤然交汇引爆的极端激撞！
那冰冷！超越了世间任何药石的寒性！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在接触伤口灼热的、高度充血的神经末梢时瞬间扎入！冻结！麻痹！随后却又如同活物般！顺着每一条毛细血管！强行钻入皮肉更深层、甚至骨髓！
而伤口深处！那被震伤、被撕裂的肌肉纤维与皮下组织，还在散发着灼烫的炎症反应！此刻被这极致的玄冰侵入！瞬间激发出强烈的应激！如同滚油遇到了冰水！
冰火交煎！
剧痛如同在神经末梢引爆的核弹！瞬间席卷全身！将腰椎深处那把匕首的搅动、辣椒灼眼的火毒、所有累积的苦难彻底淹没！李慕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布满血丝的左眼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额角脖颈的血管狰狞地搏动！身体因这非人的刺激疯狂痉挛！绷紧！汗出如浆！瞬间浸透了后背仅存的衣物！
上官婉儿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体的剧震与濒死的痉挛。她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医疗器械，稳定地、缓慢地、带着一种冰冷残酷的柔和感，在皮开肉绽的伤口边缘均匀涂抹着那灰白诡异的膏脂。膏脂在触碰到人体体温的瞬间，形态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如同凝固蜡油的膏体！在被碾开的刹那！如同接触了某种催化剂！表面瞬间硬化！边缘开始向内收缩！极快地凝结、塑形、固化！
嗤嗤嗤……
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又瞬间冻结的声响！
在油灯昏暗飘摇的光线下！
李慕云眼睁睁地看着！在那片被他汗水、血水与泪水浸透的后背肌肤上！在那狰狞伤口周围被均匀涂满的灰白区域！膏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结晶！
一层薄如蝉翼、却极其坚韧、覆盖在伤口周围的！如同破碎的北极浮冰般的！布满细密尖锐棱角的——
冰晶甲胄！
寒气透骨而入！冰晶死死覆压着伤口的皮肉，带来持续的、几乎要冻僵筋骨的冰麻与尖锐压迫！剧痛并未消失，反而在冻结后被压缩成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被冰山压碎的濒死钝痛！
每一寸移动都如同撕裂。
意识在剧痛的边缘拉扯，昏沉如同黑潮将他向深处拖拽。不知何时，上官婉儿己经完成涂抹，那粗陶钵盂和骇人的冰晶消失在视野之外。唯有后背持续的冰封锐痛，和冰甲覆压着伤口皮肉带来的细微、却极其坚韧的撕扯感，证明着那膏体的存在。
不知熬了多久。意识模糊间，一股强烈的倦意混杂着药膏的寒性，如同厚重的潮水将他裹挟。眼皮沉重地阖上。
昏昏沉沉。腰背的锐痛在冰甲的镇压下化为延绵不绝的闷钝潮汐。不知过了多久——是一息？一个时辰？在疼痛与药物作用下的混沌感知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阵尖锐的、仿佛千万根冰棱从骨髓深处被同时折断的剧痛！
毫无征兆地！猛地刺穿了黑暗的帷幕！
将他从昏沉的深渊边缘狠狠扯回！
脊椎深处那把无形的匕首！如同被注入了液态的寒冰！旋转着！搅动着！狠狠剐向腰椎的旧伤！
“呃——！！！”
一声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核心被碾碎的嘶吼！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身体如同被电击的活虾般猛地弓起！后背瞬间拉首！那片覆盖在伤口上的冰晶甲胄在皮肉骤然绷紧的拉力下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裂开的脆响！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贯穿全身！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视线因剧痛而模糊充血！在油灯如豆的光晕里疯狂颤抖摇晃！
模糊的视野里！他捕捉到了一道身影！
不是先前退去的黑暗中！
上官婉儿！
竟然无声无息地……立在他的榻边！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素麻道袍，如墨长发松松挽着。她微微俯身，距离极近！那双在昏黄烛光映照下的眸子，不再是空寂如雪，而是清晰地倒映着床头矮几上那盏油灯里跳动的微小火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