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井水在幽暗的井口下缓慢打着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倒映着李慕云苍白而沾着血污的脸。仅仅是片刻之前，那井底的黑暗几乎吞噬了他。劫后余生的心悸尚未平息，一股更深的寒意却从脚底升起——他必须下去，而且要活着出来。然而，如何在这剧毒污秽的深渊中呼吸？
“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上官静儿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从井沿冷冷抛下。她的身影逆着天光，轮廓坚硬如石雕，那份与武媚娘如出一辙的、不带丝毫情感的决绝。没有援手，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命令和脚下的死地。
李慕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与一丝被抛弃的苦涩，转身大步踏入了长安鬼市最污秽的角落——肉肆。
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鲨鱼膀胱腐臭扑面而来，混杂着血腥、内脏的腥臊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昏黄的灯笼在油腻的空气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地面是湿滑的青砖，缝隙里常年浸染着暗红的污垢。李慕云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过摊位上悬挂的、形态诡异的肉块，最终落在一个屠夫身上。那屠夫膀大腰圆，油腻的围裙上沾满深褐色的陈年血迹，正熟练地用剔骨刀分割着一具看不出原貌的兽尸。
没有多余的言语，李慕云将几枚沾着血污的铜钱拍在案板上，指向角落里堆叠的、腥臊黏腻的巨大鲨鱼膀胱。屠夫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用刀尖随意一挑，一个相对完整的膀胱便被甩到李慕云面前。黏腻的筋膜包裹着这充满弹性的气囊，触手冰凉滑腻，带着浓烈的海洋腐尸气息。李慕云屏住呼吸，抽出随身的短匕，刀刃在昏灯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手腕沉稳，刀尖精准地刺入筋膜，小心翼翼地剥离着那些包裹着气囊的黏腻组织。暗红的血水和浑浊的体液随着他的动作汩汩流出，顺着青砖的缝隙蜿蜒流淌，汇入角落的暗渠。几乎是瞬间，那甜腥的死亡气息便引来了成群嗡嗡作响的绿头蝇，贪婪地扑向新鲜的污秽。
“客官这手艺，”屠夫在一旁将刚剥下的一条花斑毒蛇蛇皮“滋啦”一声浸入旁边盛满陈醋的大瓦缸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慕云的动作，“倒似东海常年在浪里讨生活的疍民，利索得很。”那浸入醋液的蛇鳞遇酸立刻剧烈反应，边缘诡异地翻卷起来，如同无数细小的活物在醋液中扭动挣扎，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屠夫用木勺从案板下一个不起眼的陶罐里舀起一勺金黄色的、蜂蜜般浓稠的液体——龟兹火油，刺鼻的硫磺和松脂味立刻弥漫开来。他一边将火油倒入一个粗陶碗，一边瓮声瓮气地警告：“光有这火油可不行，下那胭脂井？井水阴寒蚀骨，火油遇冷会凝成冰坨子，能把人的筋骨生生冻碎咯！”他转身又从另一个更隐蔽、散发着浓烈腥臊和腐败油脂味的木桶底部，挖出一大团蜡黄色的、如同凝固尸油般的粘稠物——鲛人脂。“得混这个！”他不由分说地将那团恶心的黄色粘稠物投入火油中。
就在两者接触的刹那，“轰”地一声轻响，碗中骤然腾起一簇幽蓝色的冷焰，无声地跳跃着，映得屠夫的脸如同鬼魅。这火焰没有寻常火焰的热度，反而散发出一股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如同焚烧毛发皮肉的焦臭。
“此乃龟兹国用死囚膏肓之油秘炼的阴火脂”屠夫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得意，“涂在身上，遇水非但不熄，反生奇热！能抵井中寒毒，却也……嘿嘿，滋味销魂。”
李慕云看着那跳跃的蓝焰，眼神沉静。他拿起一把宽大的雁翎刷，毫不犹豫地蘸满了那碗混合着鲛人脂、燃烧着蓝焰的阴火脂。冰寒刺骨的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他全身肌肉猛地绷紧！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千万只带着毒牙的蚂蚁骤然钻入毛孔，疯狂啃噬着他的骨骼筋肉！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牙关紧咬才没有痛呼出声。这“销魂”的滋味，果然名不虚传。他强忍着这万蚁噬骨般的痛苦，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迅速而均匀地将这诡异的混合物涂满自己的全身，如同披上一层燃烧着幽蓝冷焰的死亡铠甲。皮肤下的灼痛与那阴火的寒冷交织，形成一种地狱般的煎熬。
接下来是制作呼吸管。他取出一根坚韧的中空竹管，又将屠夫浸在醋缸里的那条鳞片翻卷的蛇皮捞起。蛇皮滑腻冰冷，带着浓烈的酸醋味和蛇类特有的腥气。就在他试图将的蛇皮包裹住竹管口时，异变陡生！
竹管上残留的阴火脂气息似乎对那经过醋液处理的蛇鳞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只听一阵细微密集的“窸窣”声响起，原本只是边缘翻卷的蛇鳞仿佛活了过来，骤然向内紧缩！整条蛇皮如同受惊的巨蟒般猛地勒紧竹管，坚硬的鳞片彼此摩擦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管口在眨眼间被收缩的蛇鳞死死箍住，收窄得只剩下一个细小的针孔！别说呼吸，连一丝气都透不过。
“糟了！”屠夫脸色一变，反应极快。他猛地抓起案板旁一个粗陶罐，将里面刺鼻呛人的黄色硫磺粉狠狠泼洒在剧烈收缩的蛇皮上。粉末接触到的蛇皮和鳞片，腾起一股白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蛇皮收缩的趋势似乎被这猛烈的刺激稍稍遏制。
“快！”屠夫嘶声吼道，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人血！新鲜的人血润管！只有活人血气能安抚这被惊了煞的妖鳞！”
生死关头，容不得半分犹豫。李慕云眼神一厉，反手用短匕在左腕上干脆利落地一划！温热的、鲜红的血液立刻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手腕凑到那紧缩如针孔的蛇皮管口上方，让自己的热血汩汩淋下。
奇迹发生了。那沾满硫磺粉、紧缩抖动的蛇鳞一接触到滚烫的人血，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恶鬼，贪婪地吮吸着。紧缩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恢复了管道的形状，甚至鳞片边缘还泛出一种诡异的、吸饱了血液的暗红色光泽。
李慕云立刻将竹管含入口中，试探性地呼出第一缕气息。气流勉强通过了管道。然而，就在这口气流经过管壁的刹那，那些刚刚吸饱了人血的蛇鳞内侧，猛地弹出无数细密如牛毛、却锋利无比的倒刺！倒刺瞬间刮过李慕云脆弱的喉头，鲜血立刻涌入口腔，咸腥的铁锈味弥漫开来。这呼吸管，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喉头被凌迟般的剧痛！
他强忍着喉咙的刺痛和满嘴的血腥，用右手食指蘸取口中溢出的鲜血，意图在蛇皮管身上画一道简易的避水符，祈求一丝下井的庇护。染血的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蛇鳞，异象再生！那殷红的血符线条竟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渗入鳞片的细微缝隙之中，仿佛被蛇皮吞噬了！
李慕云心中警铃大作，凑近细看。在昏暗的灯光下，透过半透明的鳞片和渗入的血迹，他骇然发现，在蛇皮内层的肌理上，竟早己被人用明矾水清晰地书写着西个大字——“武瞾永昌”！字迹工整，透着一股冰冷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诅咒意味。这绝非偶然！这制作呼吸器具的关键材料，从一开始，就带着那个女人的烙印，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或者……一个早己布下的陷阱？
他捏着这浸透了自己鲜血、内藏皇家符咒、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痛苦的蛇皮管，望着身上那层燃烧着幽蓝冷焰、带来万蚁噬骨般煎熬的“阴火脂”，再看向那口泛着油光、深不见底的浑浊古井。上官静儿冰冷的命令犹在耳边。前路，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他舔了舔被喉头鲜血染红的嘴唇，眼神中的恐惧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没有退路，唯有向前，潜入那吞噬一切的深渊。
屠夫抽刀斩断自己发辫：“此发喂过百蛊，缠链可破煞气！”发丝缠磁链的刹那，链环浮现磷光鬼脸——正是前章枯井索命的“宇文护”面相！
“下井需过三劫。”屠夫突然掐住李慕云咽喉，“此链若断，你便替某当那井底守尸匠！”腰链扣合时，磁石吸出他怀中金簪，簪尾弹出半枚齿轮嵌入链轴——鬼脸瞬间化作武媚娘小像。
回到胭脂井时，胭脂井栏的“大业三年”刻痕渗着黑血。李慕云踏绳梯而下时，忽见王皇后侍女向井中倾倒陶罐。罐裂处爬出百足蛊虫，遇水膨大如婴拳！
井水骤然沸腾，蛊虫炸裂的浆液染红水面。无数猩红眼珠在血雾中亮起，食人鱼鳞片刮擦井壁的声响如碎骨磨刀。侍女簪头的东珠突然爆开，珠芯微型日晷指向子时——
“娘娘赐你辰时三刻毙命！”她癫笑着跃入鱼群，血肉被撕碎的刹那，井底浮起用肠衣拼成的倒计时符：“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