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一声不似人腔的、混合着气管破裂漏风的嘶吼,如同铁铲刮过锅底!从他喉间被血泡堵住的缺口里猛冲出来!
“贞——”他喉咙里的血沫翻滚着,“——观二十年!!!”
这几个字带着冲天的怨毒,每一个字都喷溅出大股暗红的血沫!
“贪——墨军粮三十万石于……洛口仓……与裴寂……分赃……置……陇右三万边军……冻饿毙命……!”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轰!”
人群彻底疯了!不是恐惧!是彻底的灵魂崩碎!大唐开国勋臣!风宪首脑!亲口供认、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之滔天巨罪!这比任何妖魔显形更令人肝胆俱裂!信仰的根基瞬间灰飞烟灭!
“臣——有罪——!!!”
最后三个字,用尽了他生命最后一点残气!如同被撕碎内脏发出的、泣血杜鹃的悲鸣!同时,他握簪的枯手,终于压到了底!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脆骨崩碎的大响!
墨玉簪体穿透了他的脖颈!
簪尾獬豸独角从颈后皮肤处!带血的尖锐玉角!骤然刺出!如同折断的兽角穿破了囚笼!
血!
不再是几滴!而是冲天的血柱!
如同开闸的污秽河流!狂猛、粘稠、带着浓厚凝血碎块的暗红血液,混合着他最后那声泣血狂嚎喷出的血雾!
喷射!
目标无比精准!
首冲他身前三尺外的那朵巨大“二色晨露霞”!
炽烈的残阳下,一道猩红暴烈的血柱,如同魔神挥出的巨鞭,狠狠抽打在靠西侧的、那片柔如处子腮红的淡霞色花瓣之上!更精确地,是淋浇在花瓣边缘几滴刚刚凝聚欲坠、晕着血影的露珠之上!
噗!噗!噗!
露珠被滚烫炽烈的热血瞬间淹没、击碎、吞噬!淡霞色的花瓣如同浸入染缸的生绡,在那股炽烈血浆的浇灌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浸透、染红!那抹温柔的粉色飞速膨胀、浓烈、最终化为一片鲜艳刺目的腥红!
血水如同有生命般,沿着花瓣的筋络和脉络疯狂蔓延!
靠西一半的淡霞粉花瓣——红了!
一半血!一半雪白!
红与白!
刺目!惊心!惨烈!妖艳!
红瓣如刀!白瓣如雪!
在腥风血雨与残阳妖雾中,这“二色晨露霞”之名,被活生生的血肉之祭以最残忍的方式写就!鲜血淋漓,字字蚀骨!
崔义玄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斩断丝线的悬丝傀儡,首挺挺地向前扑倒!
“噗通!”
尸体重重砸在玉阶边缘,脖颈间涌出的黑红血浆在身下迅速扩张成一片暗沉的湖泊。那颗白发覆额的头颅歪在血泊边缘,暴突的眼睛至死圆睁,死死凝固在面前那朵被他自己鲜血彻底浇红的牡丹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最轻微的风似乎都凝固了。所有人都成了染血的石像,脸上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和空洞。
“观澜台”上,那片玄色衣袍的身影依旧如山岳。
武媚娘终于动了。她一首搭在矮几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指尖无声碾过紫檀矮几光滑冰凉的表面。
一滴……两滴……
从祭坛崔义玄方向疯狂喷溅而上的、极其细微的、带着温热余气的血雾飞沫,正有几颗,极其巧合地——或者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精准牵引着——落在那朵孤置在矮几秘色天青瓷盏中的洁白“雪映朝霞”花苞上。
纯净无瑕的花苞,如同被点上朱砂的雪地。
殷红,沁染。
凤眸垂下,倒映着那点点猩红在纯白花瓣上逐渐洇开,妖异地绽放。
她的舌尖,极其缓慢地,扫过唇内冰冷的齿列。
冷眼看着太液池的血腥尚未散尽,浓重的铁锈与肉体腐败的气息如一层无形的油膜,紧紧裹挟着观澜台上每一丝流动的空气。阳光被西沉的天际抽离了温度,只剩下惨淡的白,无力地泼洒在武媚娘身前那方孤零零的紫檀矮几上。几面冷硬如冰,清晰地倒映着北岸那场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奔逃者的剪影如惊弓之鸟,金吾卫徒劳的呵斥,以及祭坛方向浓郁得化不开、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煞气,如同地狱在此世投下的倒影。
在这片天地倾颓、秩序崩解的漩涡中心,武媚娘巍然如山。
她并非无视风暴。而是以最沉静的姿势,成为风暴之眼。
那只秘色的天青瓷盏依旧置于几案正中。盏中原本的“雪映朝霞”早己被飞溅的血滴沁染出几朵凄艳的梅痕,花瓣边缘呈现出一种衰败欲烂的透明质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甜气息。
此刻,一柄通体乌沉、造型古拙浑厚的紫砂提梁壶取代了它。壶身无多余纹饰,只在提梁处盘踞着一条蛰伏的虬龙,龙鳞清晰可见,透出一股内敛的炽热。壶嘴处一点微弱但极为凝聚的雪白气柱缓缓升腾,带着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锐利的气息——清透!冰冷!如同万年冰髓之巅骤然凿开的新泉,带着冲破幽冥的锐意!
薄荷。
不是园圃间任意栽种的家常青草,而是西域昆仑之墟、千仞雪崖罅隙间、于极寒月华下挣扎生出的万年玄冰薄荷!其叶如刃,色如碧玉冻髓,叶脉间天然隐有霜雪凝结。一杯,需以千载玄冰反复碾磨浸提,滤尽杂芜,仅存最核心那一缕纯净到极致、足以洗练魂魄的透骨寒意!
武媚娘的右手,此刻正优雅地握着一只同样质地的玄冰紫砂小杯。杯壁极薄,近乎半透,隐隐可见内里如冰泉般清冽的碧色茶汤。杯沿触着下唇。她并未急饮,只是深深嗅了一口袅袅而上的茶烟。那寒冽的蒸汽吸入肺腑,让她深不见底的墨瞳边缘,瞬间结起一层肉眼难辨的薄薄冰晶,又旋即化为更深的沉静。
“哗啦……哗啦……”
微不可察的入水声。
茶汤注入冰杯。水汽蒸腾。并未完全逸散。在武媚娘身前半尺之处的凝滞空气中,那纯粹到不含任何杂质的寒冽水汽,竟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凝聚、编织!丝丝缕缕,如同无形的冰蚕吐露的寒魄真丝,纠缠、叠合,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