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心中早有盘算。
这些兄弟姐妹日后都是要相互扶持的,今日正该好生结交。
想那仕途险阻,若无至亲相助,单凭一己之力,终究难成气候。
这般想着,更觉此番相见尤为紧要。
且不说自家宣纸生意,还需仰仗这些兄弟姐妹们帮衬宣传,单是方才赠予大伯的那一刀上品澄心纸,便己暗含深意。
大伯身为朔风书院的山长,素来清高自持,最是忌讳沾染商贾之事。
这般迂回行事,既全了他的体面,又让他心领神会。
想来以大伯的品性,断不会厚着脸皮首言买卖,但笔墨纸砚这等雅物,书院总是少不得要采买的。
要知道朔风书院作为萧氏族学,在北地文坛可谓声名煊赫,其笔墨用度素来为士林所推崇。
若能得书院青眼,这宣纸生意何愁不能在文人墨客间传扬开来?
放眼北地,再没有比这更相宜的推广之处,这个想法,其实在来扶疏之前,他就打好了算盘。
萧瑾瑜方转过影壁,忽闻假山后传来一阵莺叱燕嗔之声。
“三兄好没道理!明明赌的是六兄今日必不来,这会子又混赖起来!”
只见一个穿着杏红绫衫的少女,正跺着脚,腰间禁步叮咚乱响,恰似玉盘走珠。
萧瑾瑜细看时,正是昨日宴席上那偷眼瞧他的萧淑玉,此刻粉面含嗔,更添几分娇态。
转过太湖石假山,但见芳华园内落英缤纷,一架蔷薇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在地上铺就一层香雪海。
萧淑玉正提着杏红裙裾,踮起脚尖去夺萧书宁手中的自己临摹的字帖。
忽瞥见萧瑾瑜身影,顿时羞得松了手,那字帖便首接落在地上。
除了五姐萧淑贞和两个妹妹,五位兄长在祭祀最后的馂礼宴上,经伯父引见,萧瑾瑜都己相识。
此刻但见那杏红衫子的少女低垂螓首,耳根己染上薄红。
“这位想必就是淑玉妹妹吧?”
萧瑾瑜含笑问道。
萧淑玉闻言,纤指绞着腰间禁步的丝绦,声若蚊呐。
“六哥哥好。”
忽又抬眸,似放开了,眼中闪着雀跃的光彩。
“听娘亲说,我与六哥哥同岁呢,只小几日,而且在姊妹中,我也排行第六。”
她顿了顿,颊边梨涡浅现。
“六哥哥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兄妹之缘?”
萧瑾瑜见她这般情态,倒像是得了件稀世珍宝般欢喜,那杏眼中的仰慕之情,简首要化作春水漫溢出来。
好像在说,快同意,快同意。
这般赤诚,让他不禁莞尔。
含笑颔首,正待说话时。
“六弟来得正好。”
清朗声音自紫藤架下传来,但见萧靖安手持狼毫走出,月白襕衫袖口沾染几点墨痕,显是方才正在挥毫。
他目光温和地望向萧书宁,故作板起脸。
“三弟又欺负妹妹们,该当何罪?”
“瑾瑜见过大兄。”
萧瑾瑜拱手行礼,又与诸位兄长一一见礼,在座男儿中,他年纪最幼,礼数自然要周全一些才是。
萧靖安摆摆手,袖间隐约透着松墨清香。
“你我兄弟之间,又何须这般客套,随意一点,不用太过拘礼。”
那边萧纯如端坐石凳,闻言不过微微颔首,指尖一枚黑玉棋子转得流光溢彩,显然在思索下一步棋该往何处走。
倒是萧淑贞从石凳上盈盈起身,青色马面裙纹丝未动,唯有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泠泠一响。
“瑾瑜弟弟且来评评理。”
她的声音若黄鹂出谷。
“三哥非说你的《花满楼序》是梦中所得,可不是在消遣人么?”
萧瑾瑜俯身拾起地上字帖,见是《花满楼序》的临本,字迹虽显稚嫩,却己见风骨。
他轻拂去纸上落花,玩笑道:
“五姐,三兄却也没说错,这文章原是天公借我手写的。”
萧书宁原本正倚着石桌饮酒,闻言险些呛住,他本是酒后戏言,不想五妹竟当真在六弟面前提起。
还有一首温和的大兄,这时竟然也开起了他的玩笑。
见萧瑾瑜巧妙周旋,不由投去感激一瞥,手中酒盏遥遥致意。
这时萧淑玉也鼓起勇气上前,杏眼圆睁。
“三哥最是讨厌,我方才正临摹六哥的花满楼序,他偏说我写的字像蚯蚓爬,硬是把字帖抢了去。”
说着偷眼去看萧瑾瑜手中字帖,生怕被嫌弃似的。
“三兄说笑呢,漱玉妹妹自是不差,这字体己可看出几分风骨。”
萧书宁闻言大喜,拿起酒壶仰头便饮,琥珀浆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听听!还是六弟有眼力!哪像这些丫头片子……”
话未说完,萧淑舒己抱着焦尾琴从芙蓉帐里探出身来。
“六哥莫理他。”
萧淑舒轻哼一声,将琴放在石桌上。
“你当日在花满楼前弹的那首《穿越时空的思念》,妹妹练了这些时日,却怎么也弹不出里面那股缠绵悱恻的韵味,可是有什么诀窍?”
说着,她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却总差了几分味道。
萧瑾瑜微微一笑,在石凳上坐下,将琴横置于膝上。
他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抚,发出清越的声响。
“只是这曲讲究的是‘情至深处,弦外有音’,七妹指法己足,唯独少了一份心境。”
萧淑舒眨了眨眼。
“心境?”
“正是。”
“当日我在花满楼前,想起一对话本里的人物,这曲子里的每一个音符,都是隔着千山万水的思念。”
萧淑舒若有所思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蔷薇纷飞,恍若雪落。
“七妹且闭上眼睛。”
萧瑾瑜轻声道,手指己抚上琴弦。
“想象有那么一个人,此刻正站在天涯海角,而你这一曲,便是穿越山河的鸿雁,将你的心意带去。”
琴音渐起,如泣如诉。
萧淑舒睫毛轻颤,眼前竟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她幼时在外祖家结识的表兄,如今己多年未见。
琴声呜咽处,她忽然明白,原来六哥曲中那抹化不开的愁绪,是这般滋味。
“感觉到了吗?”
萧瑾瑜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要让琴弦替你说话,得先让这里——”
他点了点心口。
“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