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首了背脊,那属于长宁侯世子的骄傲与责任,在血脉中铮然鸣响。
指节扣紧羊脂玉螭纹佩,一个惊雷般的谋划,在脑海中劈开混沌。
他要借助这场轰动天下的文会,以满座锦绣为刃,借天下清议之势,一剑首指九重宫阙!
萧瑾瑜环视着眼前一张张饱含血泪、充满最后希望的脸孔。
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我,萧瑾瑜,长宁侯世子!”
而后端起一碗清粥。
“这碗粥,救得了一时之饥,救不了被蛀空的家国根本!”
“尔等冤屈,尔等血泪,本世子尽收眼底!长宁侯府,声声入耳!”
“青州之殇,天灾不过引线,人祸方是那决堤之洪涛、荼毒生灵之豺狼虎兕!贪墨修堤银,视黎民如草芥者,罪该万死!!”
“今日,我萧瑾瑜,以长宁侯府五十余年忠烈之名,以我萧家列祖列宗之灵立誓:”
“只要长宁侯府在一日,必穷尽此生之力,彻查青州贪墨大案!此案,无论牵扯何人,位有多高,权有多重,必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本世子定要将那些国之蠹虫、民之血蛭,连根拔起,明正典刑!”
“必为青州百姓开此朗朗乾坤!还北地一个公道!”
“若违此誓——”
“天地不容,鬼神共殛!我长宁侯府……”
“永绝宗祠,万劫不复!”
古人最重祖宗最敬鬼神,他以家族最神圣的荣誉和命运起誓!
这誓言,重逾泰山!
萧瑾瑜的誓言,尤其是那“以长宁侯府忠烈之名”、“以萧家列祖列宗之灵”、“永堕深渊”的誓言,彻底击碎了流民心中最后的麻木和怀疑。
一瞬死寂,如坠幽冥。
“世子爷——!”
王涣骤然一声哭嚎,声裂长空,似要将满腹冤屈尽数呕出。
那嘶哑的嗓音里,是沉冤终见天光的癫狂,是枯骨逢春般的战栗。
他五体投地,瘦削的脊背剧烈起伏,若风中摇曳之残叶。
“侯府万年!”
“世子爷万年!”
白发老叟涕泪横流,颤巍巍推开搀扶的流民,不跪不伏,而是以额抵土,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身后饥民如潮水般俯身,不是乞食的卑躬,而是对神明般的敬畏。
这一拜,拜的不是施粥的恩主,是青天再现的信仰。
这一拜,拜的不是权势赫赫,是长宁侯府的铮铮铁骨。
这一拜,是将最后一口生气、最后一缕魂魄,都托付给那枚羊脂玉佩象征的公道!
韩翊、杨云及罗士信,立于萧瑾瑜身后,目睹这山呼海啸的一幕,内心皆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他们看着萧瑾瑜那并不算特别宽阔、此刻却仿佛能扛起山岳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本染血的账册。
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归属感,超越了个人勇武的范畴,在三人心中油然升腾。
他们的眼神,于此刻变得无比坚定。
萧瑾瑜看着眼前黑压压跪伏的流民,心中既沉重又清醒。
几千张嘴要吃饭,几千条命要活路,但绝不能让他们沦为单纯的乞食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心中己有丘壑。
长宁侯府如今权势凋零,唯有一点不曾失去,便是那散落北疆、地广人稀的封地!
这正是他安置数千流民,甚至将其转化为助力的最大底气!
说来也巧,前世自己在校攻读期间,专研的正是历代赈灾方略。
从先秦《周礼》荒政十二策的治本之策,到南宋董煟《救荒活民书》的集大成之法。
那些穿越千年的赈济安置方略、防疫祛疫章程,早己在他心中融会贯通。
更兼研习过新世纪完善的应急管理体系,此刻面对北地灾情,倒真称得上是“专业对口”,学以致用。
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声音并不洪亮,却似金玉相击,字字沉入人心。
“诸位父老,长宁侯府既接下此事,便不会只施一碗粥,就弃尔等于不顾!”
话音稍顿,他目光如炬,看向黑压压的人群,扫过一张张期盼的脸。
“但本世子有丑话,便说在前面……”
锦靴朝前踏出一步,惊起尘埃微扬。
“救灾不是养闲人!青州冤案要查,可活路,得靠你们自己去挣,去我长宁侯府的封地上挣!”
他转身对身旁的韩翊下令,每一个字都敲在实处:
“韩翊。”
“末将在!”
“传本世子令——”
“即刻启用乾州侯府封地!”
“凡青壮者,编入‘屯田营’,由府中老管事带队,分赴各地开荒垦殖!按户授田,所产粮食,侯府只取三成,余者皆归己有!”
“妇人老者,入‘工造坊’,纺麻织布、修缮农具、饲养禽畜,按劳计酬,所得可换粮米盐铁!”
时维九月,北地不比南方,这一条便是未雨绸缪,预防寒冬冻毙。
“匠户、医者、识字者,单独造册,优给田宅!”
“匠人督造农具、屋舍,医者筹建‘惠民药局’,识文断字者协理田亩登记、教化童子——皆按技领俸!”
最令人动容的是他接下来的举措。
萧瑾瑜突然蹲下身,平视着一个满脸泥污的垂髫童子。
“所有孩童,无论男女,皆入‘蒙学堂’!由府中先生与识字的百姓教导,授以文字、算学、农桑之术!一日两餐,由侯府供给!”
流民中渐渐响起压抑的啜泣。
那位献账册的小吏王涣,突然扑倒在地,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
“世子…世子这是要给咱们…给咱们留种啊!”
演过了啊!
再说他萧瑾瑜做不来圣人,也是有私心的。
念及此,他便厉声打断王涣的施法吟唱。
声如金铁。
“莫要高兴太早!”
他忽然转身抽出柳絮手中长剑,运使心法,一剑劈断身旁歪脖树。
“长宁侯府不养懒汉!胆敢偷奸耍滑者——”
剑锋映着朝阳划过一道寒芒。
“犹如此树!!”
“想活命,想有家,想子孙后代不再流离失所,就拿起锄头,去我萧家的土地上,给自己挣出一个未来!”
话音未落,流民中先是一片死寂,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们,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
许多人喜极而泣。
授田!这是安身立命、重建家园的根本!远比施粥震撼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