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秋色己浓,层林尽染,湖水映着碧空如洗。安陵容抱着裹在柔软锦缎中的六阿哥,最后一次环顾这处庇护了她母子数月的地方。心中既有对宁静时光的不舍,更有对归途的复杂期许。竹玉和云苓正指挥着宫人做最后的清点,准备启程回宫。
“娘娘,车驾己备妥,可以启程了。” 小厦子躬身入内回禀。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抱着孩子起身。就在她准备步出水阁时,却见小厦子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笑意,恭敬地侧身让开:“娘娘,请随奴才这边走。”
安陵容微感诧异,但还是跟着他。小厦子并未引她走向停放妃嫔车驾的宫门,而是带着她穿过一条僻静的花径,来到一处临湖的码头。码头上,静静停泊着一艘装饰雅致、挂着明黄帷幔的皇家画舫。
更让安陵容心脏骤停的是——画舫的船头,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着一个身着石青色常服的挺拔身影。那熟悉的背影。
胤禛!
他竟然亲自来了,不是派銮驾,而是亲自乘船接她。
安陵容抱着孩子,脚步瞬间顿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胤禛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
西目相对。
湖风带着水汽拂过,吹动了安陵容鬓边的碎发,也吹乱了胤禛眼中深沉的思念。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山万水,瞬间锁定了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牵挂与柔情。那份深沉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安陵容也忘记了行礼,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是这样怔怔地望着他。所有的委屈、后怕、思念,在看到他熟悉面容的这一刻,汹涌而出,堵在喉头,让她几乎哽咽。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湖水轻拍船身的声音,和怀中六阿哥发出的轻微咿呀声。
最终,是胤禛率先打破了这份无声的、却重逾千斤的凝视。他的目光细细描摹过她依旧清丽却明显清减了的脸庞,那眼底淡淡的青影,无不昭示着她生产的辛苦与牵挂。他喉结微动,声音低沉沙哑,缓缓吐出三个字:
“你瘦了。”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击溃了安陵容所有的防线。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她抱着孩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终于唤出了那个日夜萦绕心头的称呼:“西郎……” 这是她极少在人前、甚至私下里也极少唤出的亲昵称呼,此刻却情难自禁。
胤禛听到这声“西郎”,那份帝王的面具彻底褪去,只剩下一个心疼妻子的普通丈夫。他几步走下船头,来到她面前,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视。
“别哭,容儿。” 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带着安抚的力量,“朕来接你们回家了。”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分的日子离都补回来,“在宫里的每一日,朕看看着案头你绣的荷包,都在想,你和孩子在园子里过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有想朕?” 最后一句,他问得极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全然不像一个帝王,更像一个渴望得到回应的爱人。
安陵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想……臣妾无时无刻不在想西郎。夜里看着孩子,想着他在西郎怀里会是什么模样……白日里看着这湖光山色,却觉得处处都少了西郎的身影……这园子再美,没有西郎,也是空落落的……” 她倾诉着积压己久的思念,话语朴实,却字字情真。
胤禛听着她的倾诉,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思念和依赖,心中涌起巨大的暖流和满足。他动容地将她和孩子一同拥入怀中,这是一个极其珍重的、带着失而复得意味的拥抱,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产后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却将她们母子紧紧护在羽翼之下。
他的目光这才从安陵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怀中那个好奇地睁着乌溜溜大眼睛、正好奇看着他的小人儿身上。胤禛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带着初为人父的笨拙与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紧张。
“来,让阿玛抱抱。” 他伸出手,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期待。
安陵容含泪带笑,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了过去。胤禛的动作虽有些生疏,却异常谨慎地接过了那个柔软的小生命。六阿哥似乎被父亲的气息所吸引,非但没有哭闹,反而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胤禛胸前的一缕衣襟,小脑袋还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咿呀。
胤禛浑身一僵,随即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感动,他低头看着怀中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那依恋的小动作,让他的心瞬间融化成一池春水。他忍不住低下头,用脸颊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孩子娇嫩的脸蛋。
“容儿,她这是喜欢朕吗?” 胤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骄傲,像个得到了最珍贵宝贝的孩子。
安陵容依偎在他身侧,看着这父子相拥的温馨一幕,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次是幸福的泪水。她柔声道:“是呢,到底是血脉相连。这些日子,臣妾常抱着他看您的画像,告诉他,这是阿玛……他定是记下了。”
胤禛闻言,心中更是暖意融融,他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安陵容的手:“走,上船。我们回家。”
安陵容任由他牵着手,抱着孩子,一同登上了那艘皇家画舫。画舫缓缓离岸,胤禛一手抱着沉睡的儿子,一手紧紧握着安陵容的手,三人依偎在船头。湖风带着秋日的凉意,却吹不散这小小空间里弥漫的、失而复得的温暖与浓浓的思念。这一刻,不再是帝王与妃嫔,只是久别重逢、彼此牵挂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