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背着沉甸甸的医箱，步履匆匆地穿过永寿宫的庭院，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在他心中，嘉妃安陵容不仅是主子，更是他仕途的贵人、恩人，甚至可以说是他未来安身立命的保障。因此，接到娘娘传召，他不敢有丝毫延误，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进入内殿，卫临立刻收敛心神，将医箱轻轻放在一旁，对着端坐于上首的安陵容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微臣卫临，给嘉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卫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安陵容的声音温和，示意他起身。
卫临谢恩起身，垂手侍立，心中揣测着娘娘急召的用意。
安陵容端起手边的茶盏，并未饮用，目光落在卫临身上，状似随意地开口：“卫大人医术精湛，如今在太医院，也算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了。本宫想问问，卫大人如今，可还在潜心钻研医书，精进医术？”
这话落入卫临耳中，如同平地惊雷，后背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娘娘这是怀疑他得势后便忘了根本？疑心他生了异心？还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卫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声音带着急切和惶恐：
“娘娘明鉴，微臣能有今日，全赖娘娘当年提携之恩，若非娘娘信任，微臣此刻恐怕还在太医院库房整理药材，何谈今日？娘娘对微臣恩同再造，微臣心中只有感激涕零，日夜思报，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异心。微臣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叫微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急于剖白心迹，连毒誓都发了出来，身体微微发颤。
安陵容看着跪伏在地、激动不己的卫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要的就是这份因敬畏而生的绝对忠诚。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卫大人言重了，快起来。本宫自然知晓你的忠心，也从未怀疑过。本宫方才那样问，并非疑你，而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凝重低沉，“而是有要事相询。”
卫临惊魂未定地站起身，额头己是一片红印，闻言更是屏住了呼吸，知道娘娘接下来要问的，绝非小事。
安陵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紧紧盯着卫临：“卫大人，你饱读医书，通晓古今医案。本宫问你，你可曾知晓，或者，在古籍医案之中，可曾读到过一种发病极其迅猛的疫症？”她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描述着，“其症状，乃是高热不退，头痛如裂，继而咳喘不止，甚至咯血，病患身体迅速衰竭，从发病到丧命，往往只在数日之间？传染性极强，一人染病，常累及全家甚至一村一镇？”
卫临闻言，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意识到娘娘问的绝非寻常病症。他拧紧眉头，努力在浩瀚的医学记忆中搜寻，额上刚干的冷汗似乎又要冒出来。他仔细回忆着那些记载着灾祸与死亡的古老卷宗……
片刻之后，卫临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声音也压得极低：
“回禀娘娘，微臣似乎在一本前朝遗留下来的残破医书《温疫论补遗》中，读到过类似记载。” 他努力回忆着那尘封的记载，“那书中描述了一种‘肺瘟’或‘热毒疫’，其症状与娘娘所言极为相似。初起高热憎寒，头痛身痛，继而胸痛咳喘，痰中带血，病势凶险异常，传变极速，朝发夕死或三五日即亡者，比比皆是。且书中特别注明，‘一人受之谓之温，一方受之谓之疫’，一旦爆发，蔓延极快，染者十难存二三，书中言及，此疫多发于两季交际之时，气候反常之时，或战乱之后，尸骸未及掩埋，秽气熏蒸……”
卫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被那医书中描述的恐怖景象所震慑。他看向安陵容，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惊骇：“娘娘，您怎会突然问及此等凶险绝症？难道……” 他不敢想下去。
安陵容没有首接回答卫临的疑问，她的脸色在听到“两季交际之时”、“染者十难存二三”时，变得更加凝重。富察贵人怀孕的时间点，不正是在这秋冬之交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如炬地看向卫临，语气斩钉截铁：
“卫临，本宫只信你。听着，本宫并非凭空臆测。近日本宫心中总有不安，思及古籍所载，恐非空穴来风。此事，你务必立刻着手，秘密进行。”
“第一，立刻找到你所说的那本《温疫论补遗》，还有一切记载过此类凶险疫症的医书古籍，仔细研读，将其中关于病因、症状、传播途径、以及……哪怕只有一丝一毫记载的防治之法、可能有效的方剂，全部誊录整理出来，要快！”
“第二，暗中留意太医院接收的病案，特别是京畿周边、宫中各处的禀报。若有突然出现高热不退、咳喘急促、短时间内多人患类似急症的苗头，无论多么微小的迹象，务必第一时间密报本宫。”
“第三，” 安陵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替本宫秘密准备一些药材。按你所知的、可能对此类热毒疫症有预防或缓解之效的方子，大量购入：薄荷、金银花、连翘、板蓝根、黄芩、生甘草……还有洁净的石灰、烈酒。记住，分散开来，通过不同的药铺，以永寿宫日常所需或本宫产后调理的名义购入，万不可引人注目，尤其是景仁宫那边。”
卫临听得心惊肉跳，但也从安陵容严肃的神情和条理清晰的指令中，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刻躬身，声音低沉而坚定：
“微臣明白，娘娘放心，微臣这就去办，定当竭尽全力，秘密行事，绝不辜负娘娘信任。”
看着卫临匆匆离去的背影，安陵容缓缓靠回椅背。卫临的确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心湖。那场吞噬了无数性命、也彻底改变了后宫格局的时疫阴云，似乎正以更快的速度，悄然逼近。她必须争分夺秒，为永寿宫，为满满，也为她自己，争取绝对的安全，或许也可从中收获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