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草”三个字,如同在太医院医案的火堆中泼下了一瓢滚油。此草剧毒、罕见,又关联西南巫术,而账本碎片上“渝州”“库房”的字眼,更将追查的矛头,再次指向了那片刚经历藩王之乱、尚在舔舐伤口的西南大地!
包不平、沈青璃与墨青星夜启程。渝州,三江交汇之地,水路纵横,曾是逆龙会渗透西南的重要节点。按照常贵信中所指,墨青通过江湖渠道,很快锁定了城中一家看似不起眼的货栈——“顺风栈”。库房重地,守卫森严,夜间更有巡逻。
“引开守卫,夜探。”包不平当机立断。
深夜,万籁俱寂。墨青身形如鬼魅,几声猫头鹰凄厉的啼叫在货栈不同角落响起(模仿特定的联络暗号)。外围的守卫注意力被短暂吸引。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间隙,包不平、沈青璃己如同壁虎般,悄然潜入高墙之内。
库房内堆满杂货。沈青璃的目光迅速扫过,落在角落几个盖着油布、与其他货物明显保持距离的大木箱上。掀开油布,里面并非“青囊草”,而是一箱箱码放整齐、贴着“云贵特产药材”标签的木匣。撬开木匣,上层是普通的茯苓切片,但拨开表层,底下赫然是大量混杂着泥土、根须的黑色干草!草叶细长,脉络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螺旋纹!
“青囊草!己收获并半干处理的青囊草!”沈青璃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分量不少!此等剧毒之物,囤积于此,绝非善类!”
库房角落还丢着一本破旧的出入货流水账。包不平快速翻查,发现几笔近期入库记录:
“癸卯年七月廿三,入库‘阴云草’壹仟贰佰斤,银叁佰两。供货人:西山刘氏药谷。”
“癸卯年八月初五,出库‘阴云草’捌佰斤,随漕运粮船赴京。”
“阴云草”正是青囊草在当地的讳称!供货地指向——西山刘氏药谷!
渝州城外西面,群山连绵,云雾缭绕。在向导的指引下,包不平一行艰难跋涉,终于在一处极其隐秘、如同巨碗倒扣的山谷入口前停下。谷口被浓密的藤蔓遮蔽,两侧峭壁如刀削,仅有狭窄缝隙可入。
一踏入山谷,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败植物和奇异辛香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只见山谷深处,在稀疏的林木间,开辟出大片大片的梯田。田中种植的,正是大片大片茎杆高耸、叶片细长、在昏暗山雾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幽蓝色的植物——青囊草!微风吹过,成片的青囊草如同蓝色的火苗般摇曳,散发着微弱却诡异的磷光,映照着整个山谷,宛如一片燃烧着幽冥火焰的药炉!
然而,与这片“药田”壮观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田间劳作的药农。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更令人心惊的是,无论包不平如何询问,这些药农都只是机械地劳作,偶尔抬眼,眼中充满了深切的恐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们的喉咙,似乎被某种力量扼住了!
“大人!看这里!”沈炼在田埂边发现了几处干涸、颜色深褐近黑的血迹!又在山石隐蔽处找到了几缕被撕扯下来的、沾血的粗布碎片!
“墨青!抓人!”包不平低喝。他指的,是远处山坡上一个看似监工、手持皮鞭的健壮汉子。
墨青身形如电,瞬间将那监工制伏!那人拼命挣扎,眼神怨毒,却说不出完整的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的舌头……被割了?!”沈炼掰开他的嘴,骇然发现!
山谷深处一座依山壁搭建的简陋茅棚,成了包不平临时的“勘察所”。棚内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青囊草的辛香与腐败泥土的气息。
被抓的监工(名唤李奎)虽被割舌无法言语,但在缇骑严刑威慑下,还能用发抖的手指在铺着厚厚灰尘的地面上书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逼种……毒草……不种……死……”
“老爷……盐……大官……”
盐?!包不平立刻想到江南漕运案中被毒杀的盐运副使王焕之!那封常贵信中提到的“大老板”,难道与盐案有关?
“大人,药农皆无法发声,应是长期吸入青囊草花粉或被强制灌药,毒素侵蚀声带导致。”沈青璃检查了几名被带来的药农,“但此地青囊草长势过于妖异,远超自然生长速度!必有蹊跷!”
她的目光扫过山谷。山谷底部较为,青囊草生长尤其茂盛;而山坡梯田处,土质则相对干燥。
“取土壤样本!”沈青璃吩咐沈炼。她亲自在谷底最茂盛处、山坡干燥处、以及未被开垦的原始林地边缘,分别分层取土——表层(耕作层)、中层、深层土壤各一小袋。
回到茅棚。沈青璃展开简易实验台。
工具: 特制白瓷碟数个、石蕊精粉(研磨自天然石蕊地衣)、精制醋液(弱酸)、草木灰溶液(弱碱)、琉璃滴管。
步骤:
将三种地点、三个深度的土壤样本分别摊薄于白瓷碟内。
用琉璃滴管吸取清水,均匀滴湿土壤,充分浸润。
在浸润后的土壤上,分别撒上一层薄薄的石蕊精粉。
耐心等待片刻,观察石蕊粉末的颜色变化。
奇迹发生了!
谷底茂盛区表层土: 石蕊粉迅速变为醒目的鲜红色!证明土壤呈强酸性!
谷底茂盛区深层土: 石蕊粉变为淡粉色或微微泛红,酸性减弱。
山坡干燥梯田表层土: 石蕊粉变为淡紫色或无明显变化,接近中性或弱酸性。
山坡干燥梯田深层土: 石蕊粉变为淡蓝色,证明为弱碱性。
原始林地表层土: 石蕊粉无变化或微微泛蓝(弱碱性)。
原始林地深层土: 明显的淡蓝色(碱性)!
“差异巨大!”沈青璃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了然,“正常山地土壤,因腐殖质和矿物质分解,多为弱酸至弱碱。但此谷底种植区,仅表层土壤呈现反常的强酸性!深层依旧为弱酸或弱碱!”
“结合青囊草特喜酸性的环境需求,”她得出结论,“此药谷曾被人为进行大规模‘酸化改造’!改造者通过持续、大量地施加硫磺粉、明矾废渣等强酸性物质于表层土壤,强行营造出适合青囊草疯长的环境!而其深层土壤性质,保持了原始样貌!这是药谷产量惊人、生长‘妖异’的铁证!”
就在众人震惊于这科技验证的结果时,被割舌的李奎仿佛受到什么刺激,忽然激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拼命在地上写下几个歪斜、巨大的字:
“王……梓……轩……老爷!”
王梓轩?!
看到这个名字,包不平和沈炼瞳孔骤然收缩!
“王梓轩?!王焕之那个早该死了三年的独子?!”沈炼失声道!
三年前,盐运副使王焕之在江南赴任途中遇刺身亡(第二十二章),其子王梓轩护送灵柩回乡途中,在蜀道遭遇山匪劫掠,传闻其坠崖身亡,尸骨无存!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还成了这毒谷背后的“老爷”?!
割舌监工李奎写下的“王梓轩”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众人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坠崖身死,尸骨无存……”包不平脑中飞速闪过当年的卷宗记录。王焕之被毒杀,其子“意外”坠崖……这一切,难道只是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王梓轩不仅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操控毒草、勾结贪吏药商的神秘“老爷”?这背后,隐藏着何等惊天阴谋?
“大人!”墨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他从李奎身上搜出的一块用以证明身份、方便出入药谷的铜牌递过来。铜牌正面是“顺风栈”印记,背面却刻着一个极其精巧、线条独特的符号——一个只有上半身形态、微微歪着头的跪人!
正是逆龙会核心标记的变体!
跪人符号重现!逆龙会的幽灵,果然未曾彻底消散!它借着盐运使的血案,借着这深山中的幽蓝毒草,悄然死灰复燃!而“死而复生”的王梓轩,与这个神秘的跪人符号是何关系?他是新的逆龙?还是某个潜藏更深的“紫袍”势力的代理人?
包不平凝视着铜牌上那诡异的跪人符号,又望向山谷中那片在雾霭中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青囊草田。王梓轩的形象,由一个早己被遗忘的遇难者,瞬间被涂抹上一层神秘而危险的色彩。他为何要假死?又与父亲王焕之的死有何牵连?这漫山的毒草,最终又将流向何方?用于何种不可告人之目的?
“封锁药谷!将所有药工及监工分开拘押审问!尤其是这个李奎,务必撬开他的嘴!画影图形,通缉王梓轩!”包不平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洞穿迷雾的火焰,“渝州不是终点!顺着逆龙符号和青囊草的去向!给我挖!挖出这潭浑水底下,所有的毒蛇!”
山谷中的夜风,带着青囊草苦涩的辛香,吹拂过冰冷的铜牌。那幽蓝摇曳的“药炉之火”,似乎预示着即将席卷而来的、比青囊草毒汁更加狠辣、更加无孔不入的阴谋风暴。“死而复生”的王梓轩,如同从地狱中归来的毒蛇,正潜伏在暗处,等待着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