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另一份奏报下,隐约露出一角关于户部的密折。纷繁的思绪如同乱麻,但苏培盛那句“哪位小主娘娘宫里坐坐”,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涟漪。
一张清丽温顺、带着几分懵懂和刻意模仿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孙妙青。
那张脸,尤其是低眉研墨时,那专注而带着一丝惶恐的侧影,总能奇异地抚平他心底某些翻腾的戾气和焦躁。
她身上没有那些世家贵女的骄矜算计,也没有久居深宫妃嫔的世故圆滑,更像是一捧干净的雪,一片未经雕琢的玉。更重要的是,在她的眼里,他能捕捉到那一丝偏爱、几乎没在记忆里感受过这种感觉。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退缩…不敢面对。
(以同人小说基础上雍正缺爱,遇上热烈而真挚的爱情,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对方是真的爱自己吗?然后就是退缩,缩回壳子里了)
“嗯,叫他进来吧”雍正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应允,算是首肯了苏培盛的建议。他端起那盏温热的参茶,抿了一口,微苦的参味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滞涩。
苏培盛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完成使命的妥帖:“万岁爷圣明。奴才这就去请人进来。”
他躬身退下,脚步轻快了几分。
殿外廊下,敬事房总管黄规全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小碎步。他手里紧紧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那下面就是排列整齐、象征着后宫妃嫔们荣辱沉浮的绿头牌。
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在廊下宫灯昏黄的光线下闪闪发亮。每一次养心殿的门响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一次。
终于,看到苏培盛出来,黄规全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几乎是扑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又惶恐的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苏总管!苏总管!万岁爷……万岁爷他老人家……?”
苏培盛停下脚步,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恭谨模样。他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黄总管,请吧。万岁爷叫您进去呢”
黄规全瞬间喜开颜笑:“劳架苏公公了。”
苏培盛微微颔首:“走吧。仔细着脚下,把东西收好。”
雍正目光扫过黄规全手中那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
“给万岁爷请安!”
“起来吧!”
黄规全抬着托盘走近,让雍正看得更清楚。
雍正一眼就看见了孙妙青的绿头牌,拿起来,拿在手里了片刻后,还是放下了。
又拿起来,富察贵人的绿头牌,选了富察贵人。
至于孙妙青…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
苏培盛内心也有些惊奇,皇上是如何宠爱令嫔的,他是有目共睹,没成想,居然不是令嫔的绿头牌吗…
黄规全等雍正选完后,高兴地行礼下去通知人准备了。
富察贵人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声音,询问道:“桑儿,你是否听见了什么声音?”
“奴婢也听见了,听着声音好似…”
敬事房的太监鱼贯而入,为首的黄规全躬身捧着一卷明黄锦缎,脸上堆着谄笑行礼:“今日皇上选了贵人侍驾,还请富察贵人更衣。”
富察贵人有些愣神,没想到是自己成了令嫔之后的第一人,面上也堆满了笑容:“劳烦黄公公,亲自跑一趟了,桑儿”
富察贵人一个眼神示意桑儿,桑儿心领神会,上前给黄规全递了一个荷包:“这点心意,请公公喝杯茶”
黄规全笑着把荷包塞进了袖子里:“贵人客气了”
他往后招招手,两名嬷嬷上前:“先由二位嬷嬷伺候贵人更衣吧”
“也好”
二人和富察贵人进了里屋,利落地褪去富察容音的常服,伺候完富察贵人沐浴后,用滚了金边的锦被将她从头到脚裹紧,只露出一张脂粉未施的脸。
她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捆扎的贡品,任由太监抬上那辆绣着鸾凤的密闭轿辇。
凤鸾春恩车在宫道上疾行,轿厢摇晃,帷幔隔绝了所有光线。富察贵人攥紧被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顶象征恩宠的轿子,此刻却像一口移动的棺椁。
轿外黄规全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稳着些!惊了贵人仔细你们的皮!”
当轿辇停在养心殿侧门时,她听见苏培盛毫无波澜的通传:“富察贵人,奉旨侍驾——”
华妃尚未安寝,正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由宫女小心翼翼地染着蔻丹。当贴身太监周宁海脚步匆匆又悄无声息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她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猛地一顿。
“富察氏?” 华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诧异,随即化为冰冷的嘲讽,红唇勾起一个凌厉的弧度,“呵,本宫当是谁。一个未得过宠,靠着家里卖命,与那孙氏交好才爬上龙榻的货色,也值得这般动静?” 她接过宫女递上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凤仙花汁,眼神锐利如刀,“看来皇上是铁了心要抬举承乾宫那个小贱人了。富察家……倒成了她脚下的垫脚石?有意思。”
她将染得完美的指甲对着烛光欣赏着,语气陡然转寒:“去,给本宫好好盯着延禧宫和承乾宫。本宫倒要看看,这‘恩宠’……她能承多久!”
宜修正就着明亮的灯火,手持佛珠,默诵经文,神情平和宁静。剪秋悄步上前,低声禀报了富察贵人被接走的消息。皇后捻动佛珠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口中诵经的声音略略停顿了一瞬。
“知道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端庄,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富察贵人温婉知礼,侍奉皇上也是应当。夜深了,安置吧。”
她继续垂眸诵经,烛光在她沉静如水的面容上跳跃,那平静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幽潭。
“听说了吗?延禧宫那位,被凤鸾春恩车接走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沉寂好久了?”
“嗨,还不是仗着家里刚立了大功!皇上这是给富察家脸面呢!”
“我看未必,怕是冲着承乾宫那位去的……”
“嘘!小声点!这话也是能浑说的?不要命了!”
“唉,这宫里的恩宠啊,来得快去得也快,谁知道明天又落到谁头上……”
养心殿西暖阁的烛火跳跃着,将富察贵人跪在地上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伶。金砖地面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首刺骨髓,却远不及皇帝那番话语带来的冰冷彻骨。空气里沉郁的龙涎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腐朽的血腥气。
“富察家的忠心,朕看到了。这忠心,日后要用在该用之处。”
“孙妙青,性子太过纯首了些……在这深宫里,没有依仗,就像无根的浮萍。朕,不能时时刻刻看顾着她。”
“朕许你……一个孩子。”
“前提是……富察家,从今往后,要倾尽全力,做孙妙青在宫外最坚固的依仗。她的路,就是富察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