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宫。
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辉。
一份来自苏县的加急密报被狠狠摔在金丝楠木桌案上,惊得烛火猛地一跳。
皇帝姜存礼胸膛剧烈起伏。
“混账!这就是他给朕的聘礼?!让一个苏县米价飞天,民怨沸腾!朕的江山,就是这么让他折腾的?!”
一旁侍立的心腹大太监冯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将头埋得更低了。
“陛下息怒。”
“息怒?你叫朕怎么息怒!”
“朕信他,他倒好,上来就给朕捅这么大一个窟窿!这要是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朕!说朕任用奸佞,祸害百姓吗?!”
“陛下,萧公子……毕竟立下过军令状。”
“一月为期。如今,才过去三天,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姜存礼冷哼一声,在殿内来回踱步。
龙袍的下摆扫过光洁如镜的地砖。
“转机?朕看他是要翻天!”
话虽如此,他暴躁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军令状。
萧潜那小子,当初可是把话说的很满。
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姜存礼停下脚步,眼神阴沉。
“再等等。月底,朕要看到结果。如果苏县还是这个烂摊子……朕要他提头来见!”
……
夜色如墨。
刘老员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黑衣人冰冷的话语,在老员外脑海里盘旋不去。
囤粮?抄底田地?
那个叫萧潜的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是点燃粮价的罪魁祸首,却又来找自己这个最恨他的人合作?
这人一定是个疯子!
万一这背后,真有什么惊天的大谋划?
赌?还是不赌?
赌了,可能粉身碎骨,全家不保。
不赌,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有财那帮畜生把苏县的血吸干。
看着乡亲们一个个饿死、卖儿卖女,最后自己也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横竖都是死。
不如……赌一把大的!
丑时已至。
刘老员外猛地从床上坐起。
披上外衣,没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拄着拐杖。
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西的废弃瓦窑走去。
夜风凄冷,吹得他干瘦的身体瑟瑟发抖。
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这到底是通往生路,还是黄泉路?
瓦窑里,阴森、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
深处,一盏孤零零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灯下,站着一个年轻人。
正是萧潜。
已经等了很久,神情平静,看到刘老员外蹒跚走来,甚至还微微颔首。
刘老员外胸中的怒火与恐惧,在看到他这张脸的瞬间,彻底爆发了。
“萧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苏县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让我帮你做事?!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萧潜没有动,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老人的怒火喷涌。
直到刘老员外骂得喘不过气,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刘老员外心头。
“刘老先生,你觉得,这苏县的粮价,是我一个人能抬起来的?”
刘老员外一愣。
萧潜继续说。
“王有财,不过是推到台前的一条狗。想用粮食这把刀,彻底掌控江南的经济命脉。”
“所以呢?你就要跟他们同流合污?!”
“不。我要的,不是这点蝇头小利。我要的,是把七皇子在江南的钱袋子,连根拔起!”
刘老员外彻底懵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潜的声音还在继续。
“只有把泡沫吹到最大,大到所有人都失去理智,他们才会把全部身家都砸进来。“粮价越高,他们就越疯狂,越会不计代价地吃进粮食,甚至不惜挪用其他产业的钱,把所有鸡蛋都放进这一个篮子。“而这个篮子,很快就要破了。”
萧潜看向刘老员外,目光灼灼。
“我让你和那些有良心的地主囤粮,不是为了涨价。是为了在他们崩盘的那一刻,我们手里有粮!我让你暗中收购田地,是因为他们很快就会破产!他们用高价粮逼百姓卖出的地,会以最低的价格,回到我们手里!”
釜底抽薪!一石数鸟!
这个年轻人,不是要和王有财分一杯羹,是想把整张桌子都掀了,把苏县粮商们活活撑死、再剥皮抽筋!
这是何等疯狂的胆魄!何等缜密的心思!
刘老员外呆呆地看着萧潜,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想起了萧潜最后那句话。
“王有财是狼,七皇子是虎。对付虎狼,不能用善心,要比他们更狠,更毒。”
是啊!对付畜生,就不能用人的法子!
刘老员外挺直了塌下去的腰杆,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萧潜,深深一揖。
“公子……大才!老朽……服了!心服口服!从今往后,老朽这条命,就赌在公子身上了!但凭差遣,万死不辞!”
……
苏县,钱府。
上等的金丝楠木桌上,白花花的银锭堆成了一座小山,晃得人眼晕。
钱老爷揣着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哈哈哈!发了!这次是真的发了!”
“爹,您真是高明!”
一旁的独子钱大宝满脸崇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咱们把陈粮都高价甩给了王有财那个蠢货,光这一笔,就顶得上过去十年赚的!”
“什么王有财,他就是个屁!背后那位才是关键!”
“管他是谁!反正银子到手了!爹,我听说城东张寡妇那三十亩水田要卖,咱们……”
“买!必须买!”
钱老爷大手一挥。
“现在粮价这么高,那些泥腿子撑不了几天!他们卖地,咱们就收!等这阵风过去,苏县一半的地,都得姓钱!”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贪婪,发出了猪一般的笑声。
就在父子俩得意忘形,畅想着如何吞下整个苏县田产之际。
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和汗水,仿佛见了鬼一般。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老……老爷!大……大少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钱大宝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能出什么大事?天塌下来了不成?没看见我跟爹正商量正事吗?”
“粮……粮价!粮价又涨了!”
“涨……涨了多少?”
“就……就在刚才,王家米行那边传出的新价,又……又涨了足足三成!”
“什么?!”
钱老爷脸上的菊花笑瞬间凝固,那双眯缝的眼睛在此刻瞪得滚圆。
钱大宝更是手一抖,刚刚还爱不释手的一块银锭“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爹!这……这粮价怎么还能涨?!它怎么敢还涨!”
“他娘的!白白便宜了姓王的那个蠢货!我们把他当傻子,没想到他才是赚得最多的那个!这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