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鸿鹄沾满浮萍的手还悬在半空，池面倒映的弯月被涟漪搅碎成银屑。
落子霖低头望着袖口被攥出的褶皱，少年掌心的温度正透过湿透的罗纱渗入肌肤。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初遇时，也是这般浸着寒气的春夜，这个总爱藏身水榭阴影里的少年用芦苇杆替她吸出腿弯的毒镖。
"虎头腰牌的事我会查。"柳鸿鹄突然松开手，从鹿皮囊抖出半截安神香点燃。
荧蓝磷粉随着他挥袖的动作簌簌飘落，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朦胧的屏障，"子时三刻若见不着你，我就掀了整条水渠。"
落子霖扑哧笑出声，指尖掠过他衣襟沾着的半片睡莲瓣："苏师兄说过，你这人最怕欠人情。"她故意拖长尾音，袖中暗藏的银丝却悄悄缠住对方腰带，将先前顺走的鲛人泪吊坠原封不动系了回去。
远处传来更夫敲打竹梆的声响，惊得碧眼貂窜上柳鸿鹄肩头。
少年伸手接住飘落的紫玉簪，簪尾暗刻的星图正与青砖上的荧光苔藓严丝合缝。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为何要剪竹逸风剑穗上的天蚕丝。
廊下灯笼突然被风吹灭。
落子霖倒退着隐入月洞门投下的阴影，哼唱的采莲曲拐了个调，变成竹逸风教她的西凉小调。
袖口残留的磷粉随着摆臂动作簌簌洒落，在青石板上烙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与三日前她在安子俊书房瞥见的行军图如出一辙。
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她踢掉了浸水的绣鞋。
赤足踩上庭院卵石小径的刹那，后颈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紫藤花架下，安子俊正用剑尖挑着个褪色布娃娃，月光照亮了他指节暴起的青筋。
"认得这针脚吗？"布娃娃的棉絮从裂口涌出，像团苍白的雪堆在他玄色衣摆上。
落子霖盯着娃娃胸口绣的"俊"字，那银线分明是雪山天蚕丝淬炼的冰蚕银，此刻却诡异地泛着尸斑似的青灰。
她装作俯身系袜带的模样，将袖中银丝悄悄缠住石桌下的机关枢纽："王爷府上的绣娘当真别致，这娃娃的眉眼倒像是......"
"像苏逸尘书房挂的那幅《踏雪寻梅图》？"安子俊突然剑锋回转，削断一截紫藤花枝。
浅紫花瓣混着冰蚕银线簌簌飘落，有几片沾在他束发的白玉冠上，恍若新丧的纸钱。
落子霖的银丝己缠住石凳下的机括。
她记得半月前竹逸风醉酒时说过，这庭院埋着前朝留下的九宫八卦阵。
此刻月光偏移的角度，正与安子俊玉佩上缺失的玄武星宿重合。
"做娃娃的人怕是不懂，雪山天蚕丝遇血则焚。"她突然抬脚碾碎一片荧光苔藓，星图痕迹瞬间扭曲成怪异的卦象，"就像王爷书房那本《天工秘录》，第三十六页的朱批......"
布娃娃突然被剑气绞成碎片。
安子俊玄色蟒纹靴碾过满地棉絮，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催命符似的脆响。
落子霖瞥见裂帛间飘落的半张黄符，朱砂画的咒文竟是反写的梵文《往生咒》——与竹逸风殒命那夜，梅启贤酒盏底浮现的纹路一模一样。
"子时三刻。"安子俊突然收剑入鞘，玉冠上沾的花瓣正巧落在她发间，"听说城西锦绣坊新进了批鲛绡纱。"
夜风卷着棉絮掠过墙头时，落子霖腕间银丝己缠住阵眼机关。
她望着安子俊袖口若隐若现的虎头纹绣，突然想起柳鸿鹄没说完的那句话——虎头腰牌的侍卫，是否也戴着冰蚕银打造的护腕？
更漏声穿透雾气传来，西南角的灯笼突然齐齐熄灭。
（本章完）灯笼熄灭的刹那，落子霖腕间银丝骤然绷紧。
卵石缝隙渗出冰凉的潮气，她听见安子俊剑鞘上玉佩相撞的声响比平日快了半拍。
碎裂的布娃娃残片被夜风卷着擦过脚踝，朱砂咒文蹭在皮肤上竟有灼烧般的刺痛。
"王爷可知冰蚕银遇血则焚的下一句？"她突然旋身踢飞浸水的绣鞋，湿漉漉的足尖点在石桌边缘。
机关枢纽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九宫八卦阵的离位悄然偏移半寸，"当年突厥刺客闯梅林时，师傅用沾血的银丝缠断了十七把弯刀。"
安子俊的剑锋擦着她耳际刺入紫藤花架，惊落的花雨里混着几缕断发。
落子霖嗅到剑刃残留的龙涎香突然变成腥甜血气——那是竹逸风临终前咳在她袖口的血沫味道。
她鬼使神差地攥住玄色蟒纹袖口，指尖触到虎头纹绣下未愈的刀伤。
"松手。"
剑柄镶嵌的东珠硌得她掌心发麻，安子俊的声音像淬过寒潭水的刀。
落子霖后知后觉想起梅启贤的警告，那些被王爷赐鸩酒的家臣最后都化作了梅林花泥。
月光穿过破碎的布娃娃，在她颤抖的手背映出咒文斑痕，恍若索命符印。
石桌下的机括突然卡住半寸。
她盯着安子俊玉冠上摇摇欲坠的紫藤花瓣，突然惊觉这角度正对北斗杓口。
三日前在藏书阁暗格里看到的密信碎片涌上心头——"陈沐秋"三个字沾着干涸的鹤顶红，与此刻飘落的咒符碎片恰好拼成半朵曼陀罗。
"王爷的玉佩......"她声音发颤地松开手，发现玄武星宿缺失处不知何时嵌了粒血珀。
安子俊的剑锋随着她的动作微偏，削落自己一缕鬓发。
发丝坠入机关阵眼的刹那，整座庭院的青砖地突然如棋盘翻转。
落子霖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扑向阵眼，怀里的鲛人泪吊坠撞上安子俊的虎头腰牌。
磷火般的蓝光骤然炸开，照出他瞳孔里转瞬即逝的琉璃色——与竹逸风咽气时，梅启贤往酒中投毒的手泛着同样的诡光。
石板轰隆声停止时，她发现自己正抓着安子俊的犀角腰带。
鼻尖抵着他胸前盘金绣的蟒纹，能清晰听见银丝里机关虫爬行的窸窣声。
更夫敲漏的梆子穿过雾气，惊起夜枭扑棱棱掠过墙头。
"陈沐秋。"
这个名字被安子俊咬得极轻，却让她腕间银丝骤然收缩。
三日前竹逸风垂死时抓住她脚踝说的正是这三个字，喉间喷涌的黑血染脏了她新绣的并蒂莲。
此刻夜风卷着那半张《往生咒》黄符贴在她后背，朱砂咒文透过纱衣烙得生疼。
落子霖触电般跳开时，绣着西凉纹样的袜带勾断了安子俊玉冠簪缨。
月光突然大亮，照见满地翻转的青砖背面，竟全刻着与梅启贤酒盏相同的星象图。
西南角的灯笼重新亮起，映出墙头一道水渍——像是有人拖着湿透的衣摆仓皇离去。
安子俊归剑入鞘的声响惊醒了蛰伏的机关虫。
他弯腰拾起断落的簪缨，指尖抚过虎头腰牌上那道陈年裂痕："明日辰时......"
未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马蹄声碾碎。
落子霖盯着他大氅边缘沾着的荧光苔藓，突然意识到这些本该生长在梅林深处的孢子，此刻正沿着北斗七星的轨迹向墙外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