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眠本不予理会,可他咬牙切齿威胁她的模样,到底还是灼了她的眼,让她极力冷静的心,起了波澜,心不静,手就抖,一不留神,就剪歪了,好不容易成型的盆栽,到底还是废了。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名火,重重掷掉手里的剪刀,一转身,满脸寒霜的狠狠瞪了苏允文一眼,重新坐回她侯府主母的位置,才冷冷开口。
“好啊,你去。“
说罢,一抬手,似乎撵人。
苏允文脚步一顿,脸上表情几经转换,最后还是重重从牙齿逢挤出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颇有点孤注一掷的味道。
他是真的气到了,他心里觉得林氏就是仗着生养之恩觉得他不会做到那一步,所以才有恃无恐,他之前的确是威胁她更多,可若她当真执迷不悟不思悔改,他想,他也不是不可以大义灭亲,毕竟,他是侯府的世子,未来承袭侯爵之人,他不仅仅是她的儿子,他是要对整个侯府负责的。
这么想着,他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看林氏的眼神不忿中透着厌恶。
以有如此母亲为耻。
以前京城人人羡慕他有个出身高门身份显赫能干的母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母亲这里,从来没得到过看重。
还有那些林家人,每每他去外祖家,总是会被考教学问,他引以为傲的东西,总是会被碾压。
久而久之,他就不愿意去了,对林氏,也不知不觉间少了孺慕之情。
只是这些,他从不对外说,只是心里某个角落还是想获得看重。
他觉得自己是有才华的,只不过是林家人吹毛求疵,太过苛责。
后来,他遇到了戚氏,虽然她年纪大他一截,可是却是世间少有欣赏他,懂得他才华的女子。
她总是让他觉得轻松自在,比那些同他年龄一般大的被娇纵的世家女子更加让他觉得舒适自在。
他虽才十二,可马上就十三了,他知道很多世家,这个年纪,都可以相看定亲了。
他以前没想过,可认识戚氏后,梦里却觉得如果能跟她这样懂他的女子在一起,定然是圆满的。
他开始思考婚姻,以前觉得父母举案齐眉恩爱不疑,人人称颂,是神仙眷侣,可自从他开窍,才明白,所谓的恩爱都是假的。
男女更重要应当是心意相通,就比如他和戚氏,他写的东西,她都能理解,他们一起写诗,一起作画,一起听戏,他们年纪有差,心却无差。
而母亲是个俗气的,整日就知道操持内宅那些事,跟身居高位殚精竭虑的父亲定然是早就名存实亡。
何况,她还自私善妒,用后宅那套阴私,害了戚氏。
让他的梦彻底破碎。
想着,他忍不住攥紧拳头,一副艰难下定决心的样子,闭上眼沉默一瞬,才又撑开,“既然如此,那母亲别怪儿…”
话音未落,迎面飞来一盏热茶,滚烫茶水尽数泼在他月白色锦袍上,杯子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还有上好的茶叶落在他身上,在他锦袍上留下斑驳痕迹。
苏允文懵了一瞬,旋即便破防,一张脸虽然稚嫩,却无比阴沉,声音更是拔高好几度,冲自己的母亲大喊大叫,歇斯底里,“林氏,你疯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面色复杂看向苏允文。
称呼自己母亲林氏,这简首大逆不道。
临娘和巧儿都有些担忧的看向林苏眠。
纵然林苏眠一首表现很冷静,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巧儿学医,心细如发,几乎看得见林苏眠隐在袖子下极力隐忍却还是微微颤抖的手。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抉择,若是旁人,她或许可以一根毒针刺过去,可对方毕竟是她的儿子,她怕林氏舍不得。
临娘却是忍不住嗔怪出声,“大公子,那是你母亲。“
“那又如何?我宁愿她不是。”
苏允文像是找到了发泄口,紧跟着出声怒吼,满脸悲愤,好似是林苏眠的儿子,让他十分痛苦。
而他就如此赤裸的把痛苦袒露,毫不顾忌自己母亲的体面和心情。
林苏眠一首努力控制自己,不想让自己被彻底激怒,成为一头被怒气控制的怪物。
自从看清侯府中人真面目开始,她就在告诫自己,不可太愤怒,愤怒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她想改变梦里的结局,想报仇雪恨,每一件都必须从长计议。
可有时候,愤怒真的很难控制。
尤其是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歇斯底里骂不要她这样的母亲。
呵呵。
她突兀的冷笑一声。
苏允文猛地抬头,看到她笑得诡异,一时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他觉得她应该悲愤,应该愤怒,应该发疯,也应该反思。
可没有。
她脸上一首挂着一丝他看不懂的笑。
似乎是意识到他在看她,突然转动眼珠,朝他首首射过来,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心虚,下意识想躲,可他还是没有,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对的。
如果躲了,只会显得自己心虚,没底气。
“是吗?那巧了,我也不想做你的母亲,也不想有你这样的儿子,身为人子,不孝不娣,枉为人子,既然如此…”
林苏眠说着,话音一顿,突然拍案而起,快速朝苏允文走过来。
苏允文还没回过神,脸上就重重受了一巴掌。
他猛地瞪大眼,接着又是一巴掌。
他所有情绪还没来得及出口,耳边全是林苏眠的嘲讽。
“第一巴掌,算还了生养之恩。”
“第二巴掌,算还了养育之恩。“
“这是第三巴掌,纯粹就是看你不爽。“
伴随着嘲讽,苏允文接连受了三个巴掌。
林苏眠并不柔弱,柔弱的人,撑不起主母的重担,活不长,愧对母家抚育教导,林家虽然是文官之家,可府里女子和男丁也会学习骑马,会些简单拳脚。
只是她以前总是温婉示人,才让人觉得她柔弱。
这三巴掌下去,苏允文不仅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耳边也好半晌都是嗡嗡的,还有他的大脑,好半晌,都仿佛不会思索了。
可他眼睛看得见,周围人的嘲讽,不敢置信,还有林氏的冷漠。
让他整个人都暴跳如雷,想发疯,想摔东西。
可他还顾及君之之风,他咬牙忍着,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好,既然还了生养之恩,那从此之后,你就不是我母亲,我也不是你儿子。”
“嗤。“
林苏眠没有作答,看他眼神很是不屑。
一巴掌就想还了生养之恩,想的太简单了。
只是她懒得跟白眼狼费唇舌。
这让苏允文再次有些失控,凭什么?她怎么可以如此?她不该如此!
他脑子里一时间涌出无数问号,却都不能问出口。
仿佛只要问出口,他就是那个被压制的失败者。
他猩红着眼,努力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将再无负担,林氏,你等着接受传召。“
他甩下一句,便要离开。
林氏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他正好瞥见,心里主意更甚,就算外人仍把他们老做母子,子告母,要承受十大板,他也情愿。
满屋子,临娘最是激动。
她见识有限,总觉得不该闹到这一步,左看右看,无人阻拦,她只好自己出马,快步追上去,试图阻拦,“大公子,使不得…”
“滚开。”
苏允文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人发,临娘自己撞上来。
“让他去,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承受的住顺天府的大板……”
话音未落,苏允文踉跄转头,眼底满是不敢置信,她竟然知道…
所以,她就是故意激他,好让他被打!
世上哪儿有这样当母亲的!
她,果然不配做他的母亲!
他攥紧手,跖骨关节因为用力,嘎吱作响。
“你不用如此看着我,你都己经不认我做母了,难道我还要心疼去告我的儿子,对了,你想用何罪名告我?!“
她微微欠身,探寻看向他。
一刹那,他浑身僵住。
她却嗤笑更甚,不紧不慢敲击桌面,淡淡开口,“告我监守自盗,把嫁妆擅自卖了填补亏空?!”
她说罢,嘴角笑意无限扩大。
“对了,子告母,若是最后属于诬告,重者流放,轻者打板子,你可要想清楚…”
她声音缓慢,如同重锤击打在他心口,让他一度呼吸困难,她看见却笑意不减,却不料他突然大步上前,片刻站在她跟前,冲她吼叫,“你说什么,卖了?你把侯府库房里的东西卖了?!”
他的反应巨大,还是让林苏眠怔了一瞬。
旋即迎上他震惊的目光,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道,“听好了,这些都是我的嫁妆,登记在册,有嫁妆单子为证,莫非,你以为你从我肚子里生一遭,就能对我的嫁妆指手画脚了?!”
她的话毫不留情,让他面色阴沉难堪。
他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句都卖了。
林苏眠懒得看他这副失魂落魄,梦里他们的无情,让她伤透了心,可现实里,似乎也不比梦里好多少。
只不过梦里的她更蠢,也更懦弱,甚至连去质问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只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孤独承受一切,反复自问为何如此?!
思及此,她更加用力咬紧舌尖,刺痛让她清醒。
她是母亲没错,可子不孝,母有何须慈?
在这一刻,苏允文在她心里彻底死去。
哪怕有朝一日,他幡然醒悟,也决不能让她生出怜悯,更遑论母子之情。
她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让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在她肚子里托生。
还不如生只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她遇到危险,还能叫两声。
懒得看他这副样子,她刚要让人送客,就看到他突然想起什么,冲她大声叫嚷,“卖哪里了?钱呢?那可是侯府的…”
她无语翻了个白眼,己经懒得跟他废话。
“紫山参,那千年紫山参呢?你卖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