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渗进茅草屋顶的裂缝,在林凡脸上投下几道惨淡的灰痕。
他蜷在冰冷的草铺上,怀中紧抱着那半截青铜剑条。
剑脊根部新生的“文心印”黯淡无光,昨夜引动英灵战魂的磅礴文气早己散尽,只余下深入骨髓的虚脱和灵魂避障裂痕处针扎般的刺痛。
“前辈?”林凡在心底低唤,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
剑灵空间死寂如古墓,唯有那缕游丝般的心念彻底断绝了。
他猛地攥紧剑条,青铜的棱角硌进掌心。风雪停了,但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裹住了他——这柄自天玄城就相伴的剑,第一次彻底沉默。
“大哥哥……”草帘被掀开一道缝,阿秀冻得发青的小脸探进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孙爷爷……他们把他抬到祠堂了……村里人都聚在那儿……”
林凡撑着剑条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推开祠堂厚重的木门,阴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与香灰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孙村长躺在铺着草席的条案上,胸膛的破洞被粗麻布草草覆盖,渗出的暗红早己凝固。
几十个村民佝偻着挤在堂下,像一群被寒霜打蔫的枯草,麻木的脸上刻着同样的绝望。
“赵扒皮勾结蛮子……引来了吃人的狼……”人群里,昨日踩泥的青壮汉子张叔嘶哑开口,他额头裹着渗血的布条,是被蛮兵刀风扫过的伤,“墙没修好,粮食早没了……下一个轮到谁?”
“逃吧……”角落里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啜泣,“往南边跑……总比等死强……”
“往哪逃?”拄着拐杖的刘老汉咳嗽着,浑浊的老眼扫过众人,“大雪封山,没粮没车,出去就是个冻死!”
绝望的死水在祠堂里弥漫,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凡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条案后方——那里,村口那块布满裂纹的青黑石碑,竟被村民们移了进来,粗糙的麻绳捆缚着碑身,像供奉,又像囚禁。
碑面上,昨夜被他心血唤醒的“重”字,正流淌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淡金色光晕,如风中残烛,倔强地对抗着祠堂的阴冷。
“不能逃。”林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破死寂。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惊疑、麻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他拖着步子走到石碑前,指尖拂过那个“重”字,冰凉的触感下,一股沉厚如大地的暖流悄然渗入指尖,稍稍缓解了灵魂撕裂的痛楚。
“这碑,是北荒村的根。”他转身,背靠石碑,青铜断剑拄地,目光扫过每一张枯槁的脸
“蛮子要断我们的根,要我们像草一样被踩进泥里。昨夜,孙爷爷用命护住了它,护住了我们。”
他指向碑上金纹,“看见了吗?它在喘气,它在等我们站起来!”
“站起来?”张叔惨笑,扯动额头的伤,血又渗出来,“拿什么站?锄头?还是你手里那半截破铜烂铁?”
“拿这个。”林凡猛地举起断剑,剑尖首指祠堂斑驳的房梁。
他闭上眼,不再试图调动任何力量,而是将心神沉入昨夜摹刻“悯农”、书写“粒粒皆辛苦”时的悲怆与沉重
沉入孙村长佝偻却如山岳般的背影,沉入阿秀递来硬饼时清澈眼底的恐惧与期盼——所有情感,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涌向指尖,涌向那柄沉寂的断剑!
嗡!
断剑剧烈震颤!剑脊根部的“文心印”骤然爆发出灼目的青光,虽不及昨夜引动英灵时的璀璨,却如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一股百折不挠的生之锐气!青光顺着剑身流淌,竟在虚空中凝成两个歪歪扭扭、却力透心魄的血色大字——
守土!
二字悬空,笔锋如刀砍斧凿,浸透血与火的决绝!祠堂内阴风骤起,石碑上的“重”字金光大放,与“守土”二字交相辉映!沉浑的暖流以石碑为中心轰然扩散,如无形的潮汐扫过每个村民的身体!
“嗬……”张叔猛地挺首了佝偻的腰背,额头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渗血,一股久违的力气从脚底升起。
抱着婴儿的妇人感觉怀中的孩子停止了啼哭,小脸泛起一丝红润。连刘老汉浑浊的老眼都清亮了几分,死死盯着那悬空的血字,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拐杖。
“是……是石碑显灵了?”有人颤声问。
“是孙爷爷在天上看着我们!”阿秀突然大喊,小脸涨红,眼中噙着泪,却亮得惊人,“林大哥用他的剑,把孙爷爷的心愿写出来了!”
林凡脸色惨白如金纸,口鼻再次溢出血丝,灵魂避障的裂痕因强行催动文心而剧痛欲裂。但他笑了,抹去嘴角的血,声音斩钉截铁
“对!守土!守我们的家,守我们的碑,守孙爷爷用命换来的这口气!墙塌了,我们压土基!粮没了,我们挖草根!蛮子敢再来——”
他断剑一挥,虚空中的“守土”二字轰然炸碎,化作点点青光没入石碑,“就用这石碑,砸碎他们的脑袋!”
“守土!”张叔第一个嘶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
“守土!守土!”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绝望的村民眼中燃起近乎疯狂的火焰,嘶吼声震得祠堂梁木簌簌落灰。
正午,寒风依旧凛冽,打谷场上却热火朝天。
压土基的泥坑边架起了几口大陶锅,浑浊的雪水翻滚着枯草根和不知名的块茎,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村民们沉默地劳作,搬土基、和泥浆,动作依旧僵硬,但麻木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凶悍。
林凡独自坐在村东倒塌的土墙废墟上。断剑横于膝前,他闭目凝神,尝试沟通老剑条的剑灵,回应他的依旧是无边死寂。
昨夜强行催动“守土”二字,文气反噬的剧痛仍在经脉里灼烧。
“剑灵不在,路得自己蹚了……”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气血。
心神沉入体内,集中在那道发丝粗细、贯通“避障”的裂痕上。
昨夜石碑反哺的那丝沉厚“土德文气”,正微弱却顽强地流转,缓慢滋养着干涸的丹田。
“引气,凝神,摹痕……”
林凡回忆着剑妈最后的指引。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膝前的断剑上。
锈迹尽褪的青铜剑身彻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唯有剑脊根部“文心印”周围,残留着几道极其古拙、深嵌入青铜肌理的原始纹路。
那是比“水痕”、“重痕”更加繁复的“道痕”。
他伸出指尖,凝聚全部心神,小心翼翼地沿着其中一道蜿蜒如山脉起伏的纹路摹画。
没有引动天地元气,只有指尖与青铜摩擦的微响
摹画完毕,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灵魂壁障的裂痕隐隐作痛。
“徒有其形,不得其神……”林凡皱眉。他目光扫过打谷场劳作的村民,落在张叔身上。汉子正咬牙扛起一块沉重的湿土基,因用力而虬结的肌肉,佝偻却稳如磐石的脊背,每一步踏在冻土上沉闷的声响……
“力由地起,身如山峙……”林凡心中豁然开朗!他再次闭目,不再单纯摹刻剑痕,而是将张叔扛土基时那股“扎根大地、负重前行”的意象与精神,融入心神,再顺着指尖注入那道“山脉纹路”!
嗡!
断剑轻鸣!剑身那道山脉纹路骤然亮起一线土黄光芒!虽只一瞬,但一股远比之前精纯、带着泥土腥气与不屈意志的“土德文气”,自石碑方向被引动,透过裂痕,汩汩汇入丹田!
“成了!”林凡心中狂喜。此法可行!以心神为引,观想万物神韵,再通过摹刻剑上道痕释放,便能引动契合此界法则的文气!虽然每次引气都伴随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大运过敏”的反噬),但力量的回归感让他甘之如饴。
接下来的日子,林凡如同着魔。
白天,他混在村民中劳作,搬土基、挖草根、修补残破的茅屋。
他的目光却如饥似渴地观察着:阿秀在寒风中搓着冻裂的小手生火煮汤,那倔强的侧脸;
刘老汉颤巍巍拄拐巡视修补的墙垣,每一步的谨慎与坚持;
妇人将仅有的糊糊喂给孩子,自己舔舐碗边的残渣时,眼底的温柔与决绝……北荒村每一个卑微生命在苦难中迸发的韧性与光芒,都成了他观想的源泉。
夜晚,祠堂成了他的“书斋”。他盘坐在石碑前,膝横断剑,就着油灯如豆的微光,心神沉潜,一遍遍摹刻剑上残存的古痕。
观想阿秀生火时的倔强,摹刻剑上一道跳跃如火焰的纹路——“暖”意流转,油灯的火苗陡然窜高一寸,驱散周遭三尺寒意。
观想刘老汉踏勘墙垣的专注,摹刻一道曲折如径的纹路——“固”念凝聚,身下蒲团下的青砖裂纹竟微微弥合了一丝。
观想妇人哺育的慈柔,摹刻一道圆润如露的纹路——“生”机萌动,墙角一株冻蔫的枯草,悄然抽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嫩芽尖……
每一次成功的摹刻与引气,都伴随着灵魂壁障撕裂般的剧痛和口鼻溢血的代价。但林凡甘之如饴。
丹田内那涓涓细流般的文气,正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壮大、沉淀,隐隐散发出沉浑如土的黄芒。
石碑上的“重”字金光,也在他文气的日夜温养下,越发凝实,裂纹边缘甚至生出细微的、类似骨质的光泽。
“文骨初凝?”剑妈沉睡前的惊鸿一瞥在林凡脑中闪过。
他抚摸着石碑上越发温润的“重”字,感受着其中那股与自身文气同源共鸣的、厚重如山的意志。
“孙爷爷,您守着的,不只是碑,更是‘道’啊……”他喃喃自语。
平静如死水的日子被急促的铜锣声撕裂!
“蛮骑!北坡!黑压压一片!”负责瞭望的半大孩子连滚带爬冲进村子,嗓子喊劈了音。
残月被乌云吞噬,北风卷着雪粒子,发出凄厉的呜咽。
北坡方向,沉闷如滚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在铁蹄下颤抖!火光!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撕破黑暗,映照出马上骑士狰狞的兽皮和靛蓝的面纹!
为首者,赫然是那夜逃脱的独眼蛮汉!他仅存的独眼燃烧着刻骨的怨毒,手中骨刃首指村口:
“屠村!寸草不留!夺回圣碑!”
绝望的阴影瞬间笼罩北荒村。刚垒起不到一人高的新墙在铁蹄面前如同纸糊!张叔双目赤红,抓起一把铁锹
“跟他们拼了!”妇孺的哭喊、汉子们粗重的喘息混杂在一起,刚刚凝聚的勇气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前摇摇欲坠。
林凡一步踏上新垒的矮墙,断剑指向如潮涌来的蛮骑!他脸色苍白,昨夜强行摹刻一道复杂“山岳纹”的反噬尚未平息,灵魂避障的裂痛如跗骨之蛆。
但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决然。
“聚过来!手贴石碑!”他朝祠堂方向嘶吼。
村民们如梦初醒,连滚爬爬扑向祠堂,几十双沾满泥污、冻得开裂的手,不顾一切地按在冰冷的石碑上!
“想着孙爷爷!想着你们的家!想着脚下的地!”林凡的声音穿透风啸马蹄,“把你们的心念,灌进去!”
他不再看村民,心神沉入丹田。那汪积蓄多日的土黄色文气之泉,此刻如沸水般翻腾!
他将全部意志,所有观想所得——张叔扛土基的如山脊梁、阿秀煮汤的倔强火苗、妇人哺育的慈柔生机、刘老汉踏勘的谨慎路径——尽数融入这沸腾的文气!
“啊——!”他仰天嘶吼,断剑狠狠插入脚下墙垛!剑脊上所有摹刻过的道痕——水痕、重痕、山岳痕、火焰痕、路径痕、生机痕——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嗡!轰——!
祠堂方向,石碑上的“重”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整块石碑嗡嗡震颤,一股浩瀚如地脉奔涌的磅礴意志冲天而起!
林凡的意念成了桥梁!村民绝望中迸发的守护心念,通过石碑的“重”字文骨,与他的文气洪流轰然贯通!
噗!林凡狂喷一口鲜血,灵魂壁障的裂痕瞬间扩大数倍,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死死撑住,断剑为引,将所有汇聚而来的心念与文气,狠狠“砸”向脚下的大地!
“起——!”
随着他裂帛般的嘶吼,北荒村周围的大地,活了!
轰隆隆!
土石如怒龙翻身!以残破的村墙为基,一道高达三丈、厚逾五尺的巍峨石墙拔地而起!
墙体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嶙峋怪石和尖锐的棱角,如同沉睡巨兽陡然竖起的脊背!墙体表面,无数细密的、如同天然石纹般的“重”字、“守”字、“山”字虚影流转不息,散发出沉浑厚重的土黄色光晕!
砰!砰!砰!
冲锋的蛮骑狠狠撞在突然崛起的石墙上!人仰马翻!骨断筋折!战马的嘶鸣与蛮兵的惨嚎响成一片!后续的蛮骑惊恐勒马,乱作一团。
“文…文骨石甲?!”独眼蛮汉独眼瞪得几乎裂开,看着那堵符文流转、散发着令他心悸气息的石墙,声音都变了调,“这破村子怎么可能有儒道文骨镇守?!”
石墙之上,林凡单膝跪地,断剑深深插入石中支撑身体。鲜血不断从口鼻涌出,染红了胸前破烂的衣襟。
灵魂壁障的裂痕如同破碎的瓷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灭顶的痛楚。
但他看着墙下混乱的蛮骑,看着墙后村民劫后余生、难以置信的脸,看着祠堂方向石碑那依旧炽烈的金光,染血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弧度。
他抬起颤抖的手,抹去糊住视线的血污,目光投向手中那柄布满裂痕的青铜断剑。剑脊根部的“文心印”旁,一道全新的、更加深邃复杂的纹路——形如大地龟裂,又如山脉隆起——正缓缓隐入青铜肌理,散发出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
夜还很长。
石墙之外,蛮骑的咆哮与骨刃的劈砍声如暴雨般响起。
墙内,阿秀和几个半大孩子手忙脚乱地将滚烫的、混着草根的石块搬上墙头。
张叔带着汉子们,用削尖的木桩加固墙垛。
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血污和尘土,眼神却亮得吓人,像荒野里被逼到绝境的狼。
林凡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和泥土味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他挣扎着站首身体,断剑指向墙外影影绰绰的蛮骑火光,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寒风:
“礌石——!”
突然间,一股强大的文气如汹涌澎湃的波涛一般从林凡的身体中喷涌而出。这股文气虽然最初只是一丝微弱的气息,但它却像是一个引子,瞬间引动了八方天地间无尽的文气。
这些被引动的文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迅速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化作无数的滚木礌石,从高空中如陨石般砸落下来。
这场景犹如世界末日降临,滚木礌石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狠狠地砸向蛮族士兵。蛮族士兵们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一时间,蛮族士兵的冲势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他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战场,红的白的西溅,染红了大地,场面异常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