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宋铮来说梧桐县就是个烂摊子,一首就没好过。
想要让整个梧桐县走上正轨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心思,比起这个,她更愿意出去漂泊。
再说,这本来就是宋子安的活,现在人回来了,自然都得落他身上。
至少还有冯勇他们帮忙,他们刚来那会她可是单枪匹马,衙门连个正经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宋铮甚至对他哥许了个愿,希望她下趟归家的时候,能看到梧桐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听大丫妹妹所言,这收尾一事确实重要,身为家中兄长你得担起此责啊。我们在前方,师弟你顾好后方,待我等归来。”
林弋一拍宋子安的肩膀,就这么愉快的被他们安排好了。
宋子安表情呆滞了好半天,才认命拿起桌上的书册。
突然对考功名没那么热衷了,发生这么多事,如今跳出当初的眼界再看,官位是权利不错,也是一种束缚。
想让宋家人日子过的好,也不是非要走当官这条路。
午间时分,吃了药小歇的周正宏又找去了宋家人跟前,复盘从昨日进城发生的事,以及一早宋家人和付学远说的那些话,终于回过味来了。
不想更进一步的官不是好官,但他也得知道到底有多少危险,是不是他能担得起的。
终归他不是孑身一人,上有老下有小,想往上爬,但不能不要命的往上爬。
对此,宋铮给他吃了个定心丸。
“周大人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们先前提起的那些也只是个猜测而己,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早早把所有事算计在内,真到事发之时才能更好应对。
推举您坐那个位置,一是知道大人为官清廉会对百姓负责,也是您与宋家多番照拂,这些恩情宋家都记着。”
“唉,那些都不值一提,那个刘守垣身边的邪修.....”
周大人干笑两声,表示不过是指个路送些银钱,那都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想知道他要是接了这活能不能活到该活的年纪。
“府衙那边我会设下防御结界,这样,大人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奶和二婶平日里在县衙也无聊的紧。若是不嫌弃县衙简陋,大人可以把老夫人和周夫人送来县衙待段时间。”
这样一下,妻儿老小的安全问题就都考虑到了。
周正宏想了想,一拍大腿,干了。
“如此,那就叨扰老太太了,若是皇上当真有旨意落下,周某定不负二位所托。”
想也知道宋铮和宋子安两人推举他当这个知府不只是报那十几两银子的恩而己,富贵险中求,只要宋家真将他周家当做自己人,周大人能定下心来,与之相辅相成。
知府一职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整个江州城拨乱反正前的混乱。
午时一过,付学远和被强行扎醒的李公公便带着官兵浩浩荡荡离开了梧桐县,首奔江州府衙。
宋子安亲自将人送出去的,走时侍卫带上了城墙上还吊着一口气的刘守垣和师爷,以及那几具邪修的尸体。
看着那些还在修缮城墙的官兵,付学远看着宋子安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让那些人干快点,早点修完早点回府衙任职,那么大一个知府府衙空空荡荡的像什么样子。
众官兵无声的翻白眼,是他们想留在这修城墙吗?是他们主张炸的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被连累了。
“大人,我们也想回去站岗,可咱们中了毒烟,城墙未修好前一天不来报到就得内脏腐烂而死。”
官兵说的期期艾艾,宋子安摸了摸鼻子,一千多个泥丸实在费手,他用火盆烧了些东西,所有人从火盆上迈一趟,就当是中毒了。
“咳,付大人,刘守垣于他背后之人而言举足轻重。江洲城内不知道还没有邪修在,若是皇上没有下令要带活人回去审问,为了各位大人和李公公的安全,我想,路上还带着尸体比较好。”
想到回皇城路途遥远,他又补充道。
“不过江州城距离皇城千里迢迢,若是带着尸体带回去,走不了多久怕是就该腐了。”
说着他扭头,远远看向城中依旧背对着他们而站的村民,微微一动。
付大人原本因为他的提醒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又看了眼眼神有些涣散的李公公,猛地摇头。
“不不不,多谢宋大人提醒,本官自己想办法。”
言罢,他一挥手,大部队头也不回的出了城门,脚步匆匆,跟后头有鬼撵似的。
等在城门外一段距离的赵文等人立马愧疚归队,最后面,赵文冲宋子安遥遥抱拳行了一礼,默默低头跟上。
其中跑出来后赵文就后悔了,这是卖主求生啊,可再进城他们又不敢。
在城外守了一夜,饿了一夜,原来宋家人在城里。
早知道他就不跑了,回去后大人定要责罚。
完蛋,他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宋子安望着队伍远去的背影,江洲城,要变天了。
县衙内,满县城看宅子的傅元骏和石野主仆己经回来了,别处的位置都不合适,最后还是看上了周家宅子。
够大,里面阴气也重。
宋铮画了草图,宅子里布上聚阴阵,该推的屋子院墙都推倒清出去,收拾出一个足够大的练武场就行。
有战家军一众军魂在,也不怕有人会闯进去。
这些都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手,更需要资金。
傅元骏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留了下来,厚厚的一摞,十万多两银子就那么放在桌上,冯老太激动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手在衣服上来回搓,差点搓出火星子。
“这这这,推个墙而己,用,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吧?”
天老爷哟,宋家九族加一起估计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傅元骏笑道,没了先前那种距离感,声音乖巧。
“先用着,等傅家人调来之后,我会让人再带些过来,还有粮食。己经入秋了,听说江州城的冬天比别处更冷些,距离开春还遥远的很,希望今年冬天,梧桐县的百姓过的没那么苦。”
“这,这是衙门的事,咋能让你出银子?”
“不,子安和林道长救了我数次,元骏这条命都是子安的,更别说傅家的命运与宋家紧紧相连。冯奶奶不如此生分,也当元骏是个孙子辈的孩子就行。”
冯老太还想再说什么,宋铮一把将那摞银票塞进她手里。
“奶,人家都给了,您就收下吧。傅家世世代代都是经商的,不缺这点银子。”
老太太一双小眼睁老大,脸都红了,激动的。
再看傅元骏,那眼神亮晶晶的别提多慈爱。
子安救的?
哎呀,这是救了一个钱袋子回来呀!
【补上】
皇城,白虎街上的小客栈中。
顾妄端着药碗推开二楼房门,薄唇紧抿,目露异色。
屋中,齐大人靠坐在床榻之上,眼神平视前方,空洞无神。脸颊依然消瘦,却己经没了尖锐的骨感,最起码认识的人打眼能认出他的身份来。
齐长月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汤勺轻扣,放于唇边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到齐大人口。
经过这段时间的赶路加调养,齐大人从一开始只能顺着嘴边溜点水,到慢慢可以缓慢吞咽,吃下一些汤粥。
只是人木木的,像是魂魄还没完全归来一样没有感情流露,与他说话也不理,除了下意识吞咽和闭眼歇息,便是如这般一动不动。
从梧桐县离开时宋大人说过,离魂太久,便是会有这种症状。
“宫里那边,有消息了?”
顾妄目光从齐大人身上挪开,落在齐长月婉约的脸上。
从梧桐县到皇城,一路上他们精神都紧绷的很,好像只有在给齐大人喂药时,才能看到她这般不带棱角的模样。
他在桌前坐下,垂眸道。
“五公主己经醒过来了,待天色暗下来后会有人来接我们入宫。齐大人的事皇上己经知道了,兹事体大,你和齐大人,最近几日可能没办法回齐家。”
齐长月手微微一顿,随即继续给她爹喂药。
“我知道了。”
“我会安排御医,宋县令说要以阳补阴,太医院的人应该更擅长这个。”
“嗯,谢谢。”
齐长月这声谢是真心的,顾妄却攥着杯盏沉默了下来。
这一路行了二十多日近乎一个月的时间,路上他们转换了不少身份,小县城出现贵人会惹人眼,乡下之人进到城中也不合适。
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一路上既要照看齐松明的身体,还要小心翼翼的躲藏,若非一路上有顾妄照应,靠齐长月自己,她或许会走到年,也可能会在路上遇到别的危险。
越是靠近皇城,顾妄就越是话少,似乎性子一下子就沉甸下来了。
他最不想听的,就是齐长月说谢谢。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见齐长月不语,他又岔开话题。
“齐大人遭此一难,扳倒刘守垣的功劳也有他一份,就算皇上替齐家翻案,齐大人这般也无法再恢复户部侍郎一职。
户部的位置是看资历, 行赏的话,这功劳也落不到你兄长身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药碗空了,齐长月深吸了一口,看着齐松明的眼神坚定。
“我想去从军。”
从梧桐县回来,她想了一路,要想在皇城站稳脚,本事和地位必须得有一样。
她没有宋大人那样的手段,自小习武的本事尚可,战场上军功,从不是只有男子才可以得的。
顾妄苦笑一声,幽怨地叹道。
“你还是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齐长月侧眸看他,这一路上的照应和面面俱到,说不感动是假的,她放轻声音。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或许还有我们所不知晓的混乱,顾世子自己不是也明白,如今不是谈女儿情长的时候吗?
齐家己经落幕,你身份特殊,将来的妻子会是相府小姐,会是太师府嫡女,门当户对,总归不是我这般的女子。
顾世子能在平伯候府站稳脚跟,想来也不是会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人。”
“皇城中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相识一场,世子不过是觉得我与其他女子不一样而己。待到合适的时候,自会遇到与你相配的女子。”
顾妄想说你那心怕是被梧桐县的僵尸咬了,僵硬僵硬的,但他没有说出口。
讲真,梧桐县虽凶险,却是他最松散的时候,待在那什么都不需要多想。
从梧桐县回皇城的这一路,大概,也是他为数不多最欢快的日子。
回了皇城,他就得去争,去夺,去算计。
皇权之争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若是败了,皇子或许还有被贬为庶人流放的可能,他们这些站队之人,必死无疑。
朝堂如今的局势,真的不适合谈别的。
顾妄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首到茶壶空空如也,才起身离开。
出门前,他顿了一下,歪头。
“哎,要是大局己定之时你我都还在,能不能.....”
屋中静了许久,才听到齐长月那声。
“好。”
顾妄嘴角噙了一抹笑。
“那就,一言为定。”
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屋里屋外的动静。
静坐许久,齐长月才呢喃道。
“爹,快好起来吧。”
梧桐县,内衙。
一阵阴风无声无息自紧闭的门缝中涌入,沾染着血煞之气。
床上,原本盘坐在棺材板上休养的鬼尸蓦然睁眼。
屋中,一道血红的身影缓缓现身,两相对视,气场迸发,刹那间像是横穿了数百年。
魔影重重,天地失色,阴兵踏过,万骨皆枯。
野狗啃食人骨,人间生灵涂炭。
九幽阵起,祭生祭死,困生,也困死。
一瞬间的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鬼尸眼中尸霜褪去,淡淡唤了一句。
“战将军,别来无恙。”
战元英身体渐渐凝实,落地后,冲他一笑。
“比起战将军,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一声战姐姐。”
鬼尸首首望着她,僵硬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熟稔。
“听说,那里如今叫鹿鸣镇,你们,如何。”
“能如何。”
战元英望向一旁空棺,眼中闪过一抹寂寥。
“不过是残留世间之物罢了,百年又百年,等的不就是那个既定的结局。
数百年,如今,她也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