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档案室的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宁安扯了扯卡脖的衬衫领口,劣质领带吸饱了陈年灰尘的气味。斜对面女警林夏的制服袖口磨出毛边,她正将失踪者档案排成北斗七星状,荧光笔在某个共同点上画出重叠的圆。
"第五名受害者叫苏晚晚。"林夏用笔尖戳着照片里穿JK制服的女孩,"上周三说要给流浪猫送粮,监控最后拍到她在梧桐巷口..."她突然抬头,杏仁眼里闪过警用测谎仪般的精光:"宁记者怎么对这类案件感兴趣?"
文件堆里的咖啡渍晕染开1999年的公章,宁安摸着手腕处的纱布——今早发现那道红痕己经蔓延成衔尾蛇形状。昨夜便利店消失的监控录像,连同自称燕青的店员都成了泡影,只有便当盒里发霉的米粒证明那不是幻觉。
"听说家属收到过神秘快递。"他故意翻动苏晚晚的尸检报告,内页夹着的现场照片却让他瞳孔骤缩。女孩浮肿的腕部特写上,暗红印记分明是半枚道家敕令符。
林夏的圆珠笔突然在纸上划出长痕:"昨天物证科丢了件关键证物。"她压低声音时,头顶的白炽灯开始频闪,"是苏晚晚贴身戴的青铜铃铛,内壁刻着..."爆裂的灯管打断她的话,玻璃碎片在档案袋上折射出诡谲的菱形光斑。
宁安后背沁出冷汗。频闪的阴影里,林夏的倒影竟长出及腰长发,发梢垂落的不是头绳而是半截褪色红绳。等灯光恢复正常,女警己经恢复常态,唯有桌面多出张泛黄的借书证,借阅记录停在一本《兰若异闻录》。
"我要去痕检科取报告。"林夏起身时碰倒档案堆,1999年的失踪案照片雪崩般散落。某张照片恰好滑到宁安掌心——暴雨中的梧桐巷,油纸伞下旗袍女子回眸浅笑,发间珍珠簪刺破相纸泛黄的表层。
腕间红痕突然剧烈灼烧,宁安踉跄着撞开消防通道铁门。安全出口的绿光将他影子拉长投在墙上,那影子竟自主抬起右手,指尖流淌出金色符文,与苏晚晚腕上的敕令符完美契合。
"叮——"
电梯井深处传来青铜铃铛的声响。
宁安逃出市局时,暮色正将云层染成淤青色。手机地图显示市图书馆最后一班公交即将发车,他攥着那张1999年的借书证,沥青路面蒸腾的热浪里漂浮着几不可闻的沉檀香。
古籍区的霉味像具陈年棺木。
管理员是个戴单边眼镜的老者,枯瘦手指抚过书脊时的沙响令人牙酸。《兰若异闻录》被存放在防磁柜最深处,羊皮封面用金线绣着残缺的八卦阵。宁安戴上白手套的瞬间,馆内所有电子钟同时跳转为00:00。
书页自动翻到第144页。
泛黄宣纸上画着幅工笔人物,穿月白道袍的书生手持罗盘,腕部缠绕着赤金锁链。宁安呼吸停滞——那书生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题跋处小楷写着:景和三年,宁采臣镇妖于兰若,以心头血饲红衣魅,终堕轮回。
腕间红痕突然刺破纱布,血珠滴落书页的刹那,整座图书馆的日光灯管接连爆裂。黑暗中有冰凉的手覆上他手背,聂小倩的声音贴着耳廓游进来:"公子还是这般爱管闲事。"
应急灯亮起时,宁青书页上的书生画像己变成现代都市俯瞰图,摩天大楼组成的钢铁丛林间,隐约可见血色符咒笼罩全城。聂小倩的旗袍变成雪纺衬衫,珍珠簪却仍斜插云鬓,左手无名指缠着圈红丝线,末端消失在虚空之中。
"她们不是失踪。"她指尖划过书页上跳动的光点,每个都对应着新闻里的受害者,"是献祭。"
图书馆的玻璃幕墙映出诡谲画面:无数红丝线从聂小倩心口延伸,另一端没入地底。宁安突然看清她颈间有道深紫勒痕,像是被无形枷锁日夜束缚。腕间红痕在此刻发出共鸣般的颤动,前世记忆如尖针刺入太阳穴——
暴雨夜的古刹,聂小倩赤足踏过满地经卷,脚踝金铃震碎供桌上的长明灯。自己握着的桃木剑抵在她心口,却在她落下血泪时调转剑锋刺穿自身胸膛。飞溅的鲜血染红她手中罗盘,天雷劈开屋檐的瞬间,她将半枚玉珏塞进他染血的掌心。
"黑山老妖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聂小倩的叹息唤回宁安神智,她手腕翻转露出内侧符咒,与死者印记组成完整敕令,"每月朔望之夜的生魂,才能维持他冲破地脉封印的力量。"
书架深处传来书籍坠地的闷响,聂小倩突然化作红雾消散。宁安追到消防通道时,发现铁门把手上挂着个青铜铃铛,铃舌竟是截人类指骨。手机自动播放起本地新闻:"...失踪女大学生苏晚晚的随身物品于护城河打捞上岸..."
暴雨倾盆而下。
宁安冲进最近的地铁站,LED屏蓝光里所有乘客都低垂着头。他靠着立柱平复呼吸,玻璃倒影里却见聂小倩正站在身后,红丝线从她指间蔓延至整个车厢,每个乘客手腕都戴着虚无的枷锁。
"公子可知..."她虚影贴上宁安后背,地铁呼啸进站的轰鸣盖住后半句。疾风掀起宁安的西装下摆,腕间红痕突然暴长出金色纹路,在隧道墙壁投下巨树虬结的阴影。
当末班地铁消失在隧道尽头,站台长椅下缓缓渗出暗红液体,汇聚成苏晚晚失踪前穿的帆布鞋形状。宁安逃向出口时,听见售票机吐出张1999年的旧车票,泛黄的日期正是前世宁采臣陨落那日。
便利店暖光再次成为救命稻草。
燕青正在给货架补货,听到风铃响动头也不回地抛来罐热咖啡:"见过她了?"他脖颈的青色符咒蔓延至耳后,随着呼吸明暗交替,"当年你用自己的轮回契替她挡了天劫,现在该还债了。"
冰柜玻璃映出惊悚画面:燕青的影子长着三头六臂,每只手都握着不同法器。宁安捏扁的咖啡罐割破指尖,血珠滚落地面竟化作金粉,拼出"申时三刻,兰若旧址"八个篆字。
"黑山老妖的祭坛需要活人献祭。"燕青突然扯开衣领,心口处嵌着块血色玉髓,"苏晚晚的铃铛是阵眼,而你是最后的祭品。"他咬碎棒棒糖的声音像某种咒语,便利店所有桃木伞同时指向北方。
暴雨拍打玻璃门的声音里混进了唢呐声。
宁安转身时,看见梧桐巷口飘着盏白灯笼,昏黄烛光里浮动着"奠"字剪影。聂小倩的身影在灯笼后若隐若现,红丝线缠住的手腕正在渗血,每滴血落地都化作燃烧的蝴蝶。
手机在此刻收到林夏的彩信。模糊的监控截图里,苏晚晚失踪前曾走进市博物馆,展柜里1999年出土的宋代棺椁底部,赫然刻着与宁安腕间相同的衔尾蛇图腾。
燕青将某件冰凉物件塞进他掌心——是把生锈的青铜钥匙,齿纹组成雷云纹样:"子时之前,找到停尸间第三具冰棺。"他推门走进雨幕,身影在某个瞬间变得透明,"你和她错过三次了,这次会选天下苍生,还是..."
便利店突然断电,黑暗中有纸钱纷纷扬扬落下。宁安握紧青铜钥匙,发现自己的影子正逐渐脱离身体,在地面拼凑出前世道袍的轮廓。聂小倩的呜咽随风飘来,那盏白灯笼己逼近到能看清挽联内容:
上联写着"千年痴妄终成劫",下联浸在雨水中模糊难辨,唯有横批血淋淋地悬在宁安眼前——情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