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书栢的身影终于穿透浓稠的紫雾,循着最后一块碎石的轨迹,出现在温霜和司南也面前。他蓝白的衣袍上沾染了些许紫雾的湿气,发丝微乱,但神色依旧沉稳,只是看到温霜与司南也并肩而立、距离近得几乎衣袂相触时,眼底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微澜。
“书栢!”温霜看到他,立刻松开司南也的手腕,脸上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我们三个终于又在一起了!”
余书栢的目光在她明媚的笑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扫过旁边沉默的人,最终落在脚下那片依旧被幽紫浓雾死死锁住的大地,眉头深深锁起:“此雾……着实诡异难缠。”
三人重新聚首,围坐在一处相对干燥的沙丘之上,试图找出脱困之法。
“无毒无味,”温霜率先开口,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探入雾气,灵力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间被吞噬无踪,“灵力、神念皆被隔绝,术法攻击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她摊了摊手,脸上满是无奈。
“范围无边无际,”司南也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而冷静,“飞行无用,方向迷失。此雾……更像是一种空间、区域层面的困锁,而非单纯的障眼法。”他尝试着再次催动无界道则,幽暗的波动在指尖凝聚,探入紫雾深处。这一次,不再是无声无息,紫雾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微微荡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的粘稠。他收回手,语气凝重:“并非完全无效,但……消耗巨大,收效甚微。强行破开,恐非易事。”
余书栢指尖捻起一缕冰魄寒气,寒气离体不过寸许,便被紫雾无声无息地消融、同化。“冰封、驱散、净化……皆无反应。”他摇了摇头,眼中也染上一丝凝重,“此雾……似乎并非实体能量,更像是一种……意志的具现?或者……某种规则的领域?”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沉默。这紫雾,无影无形,无伤无杀,却比任何凶兽禁制都更令人绝望。它像一个巨大的、没有出口的迷宫,将人困在永恒的幽紫囚笼里,消磨意志,摧毁理智。
“或许……只能等?”温霜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望着眼前翻滚的紫雾,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希冀,“古籍上不是说,有些天地异象,过段时间便会自行消散吗?我们……再等等看?”
余书栢和司南也对视一眼,虽知希望渺茫,却也别无他法。此地灵气稀薄驳杂,强行消耗并非长久之计。
“也好。”余书栢点头,“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司南也沉默颔首。
等待的日子,如同被拉长的酷刑。时间在浓稠的紫雾中失去了意义。日升月落?星辰流转?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唯有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幽紫,如同沉重的幕布,死死笼罩着感官。寂静被无限放大,连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起初,三人还能保持镇定,各自调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但随着一天天过去,十天、二十天……整整半个月过去!那紫雾非但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反而愈发浓稠粘腻,如同凝固的紫色胶体,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焦燥如同疯长的藤蔓,悄然爬上三人的眉梢眼角。
温霜开始变得不安。她不再能安心打坐,时常站起身,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她用力挥打着浓雾,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如同被困在笼中的幼兽。那紫雾却如同最冷漠的看客,无声地吞噬着她所有的愤怒与挣扎。
“该死!该死!该死!”她终于忍不住,一脚狠狠踢在脚下的沙地上,扬起一片沙尘,随即又被紫雾无声吞没。她颓然坐倒,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崩溃”的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神经。
余书栢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他强压下内心的烦躁,走到她身边,温声安抚:“霜儿,莫急。定有办法……”然而,连他自己都听出话语中的苍白无力。他眼底深处,那份属于雪云宗之主的沉稳,也渐渐被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覆盖。他不再盘坐调息,而是背脊挺首地站立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翻滚的紫雾,仿佛要将这无形的牢笼看穿,却只换来更深的无力感。
司南也依旧盘膝而坐,冰冷无言。然而,他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眸,此刻却如同酝酿着风暴的冰海!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死寂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被困在绝境、等待未知命运的煎熬!这紫雾……让他想起了太多不愿回忆的过往!那被冰封在心底的暴戾与疯狂,正在这永恒的幽紫中悄然复苏!
(不能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那些侥幸逃出此地却疯癫之人……他们是如何出去的?)
司南也的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疯狂地推演着一切可能。紫雾的特性——吞噬感知、隔绝神念、无视术法……那些疯癫之人……神魂损毁……
(神魂损毁?!)
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如同黑暗中唯一火光的念头骤然闪现!
(难道……此雾并非死物!它能感知、甚至……依附于闯入者的意识与神魂?!)
(唯有当神魂彻底崩溃、意识消散,如同行尸走肉,这依附于神魂之上的紫雾……才会失去凭依,自行散去?!)
(所以……那些疯掉的人,并非找到了出路……而是变成了紫雾不再需要的“空壳”,才得以离开?!)
这个推测让司南也面具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若真如此,那他们此刻的等待,根本就是慢性自杀!要么在绝望中疯掉,要么……主动毁掉自己的神魂?!
(不行!绝对不行!)
(神魂损毁,纵使侥幸不死,也等同于道基尽废,沦为废人!这比死亡更难以接受!)
(必须……另寻他法!)
就在司南也心中念头电转、杀意与焦灼交织翻腾之际,温霜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强行挤出一个带着点倔强的笑容,走到两人面前。
“这样下去不行!”她声音清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干等着只会被逼疯!我们得动起来!就算走不出去,也比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强!”
她目光在余书栢和司南也脸上扫过,随即伸出双手,左手毫不犹豫地探向司南也垂在身侧的大手,右手则伸向余书栢。
“来!”她脸上扬起一个明媚得有些过分的笑容,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绝望,“这次,我们手拉手一起走!这样……总不会再走散了吧?”
她的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娇憨,仿佛只是孩童间天真的约定。
余书栢微微一怔,看着伸到面前的玉手,眼底瞬间涌起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怜惜。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宽厚温暖的手掌立刻将温霜微凉的小手牢牢包裹住,五指收拢,紧紧握住,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与守护之意尽数传递过去。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纵容:“好。霜儿说怎样,便怎样。”
温霜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量,心头微暖,对他展颜一笑。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也碰到了司南也冰冷的手背。
司南也的身体在她指尖触及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面具下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猛地抬眼,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猛地收缩!眼底翻涌着狂喜、以及一种本能的、被强行压抑的渴望!
(她……!)
温霜却仿佛毫无所觉,小手自然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他冰冷修长的手指。她甚至调皮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腹,然后……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纤细的手指如同灵巧的藤蔓,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与温热,坚定地……插入了他的指缝之间!不容他拒绝。
十指相扣!
那冰冷的手指骤然被温软包裹!肌肤相贴的触感被无限放大,窜遍全身!难以言喻的悸动从紧扣的指尖轰然冲上头顶!司南也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冰冷伪装,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密到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接触彻底冲垮!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力道,猛地收紧了手指!将她那只柔软的小手死死地、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掌心!指腹无意识地着她光滑的手背,仿佛要将这触感刻入骨髓!面具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饱含着巨大冲击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粗重喘息!
(黎……)
(你…… 我……这一辈子……生生世世……再也不会放手!)
狂喜与满足感瞬间淹没了司南也!那被紫雾囚禁的绝望、那对前路的迷茫、那所有冰冷的算计……在这一刻,都被掌心那温软真实的触感彻底驱散!他所有的不安都一一被抚平,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拥有了整个世界的踏实感,幸福感,将他牢牢包裹!
他舍不得松手!甚至……舍不得动一下!只想让这温软永远停留在自己掌心!
温霜被他骤然收紧的力道攥得指骨微痛,忍不住轻呼一声:“嘶~赵也,你弄疼我了!”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别动!”司南也几乎是立刻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强硬!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在紫雾深处!
温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抬头看向他。隔着冰冷的面具,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深海,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牢牢锁住她!那眼神……让她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了一下,竟真的不敢再动。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心滚烫得吓人,微微颤抖着,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烈到近乎失控的情绪。
(他……怎么了?)
温霜心头微乱,一丝异样的感觉悄然滋生。但此刻身处绝境,她无暇细想,只是强压下那丝慌乱,任由他紧紧攥着。
“好了好了!”温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脸上重新扬起笑容,仿佛刚才的插曲并未发生。她用力晃了晃被两人紧紧握住的手,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试图打破沉重气氛的活力,“现在!我们三个连在一起了!看这破雾还能把我们怎么样!走!出发!”
她拉着两人,率先迈开脚步,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余书栢紧紧握着她的右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微凉与坚定,看着她努力振奋的侧脸,心中又是怜惜又是酸涩。他只能更紧地回握,将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去,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司南也则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任由她拉着前行。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只与她十指紧扣的手所占据!那温软的触感,如最烈的毒药,瞬间麻痹了他所有的神经!他机械地迈着步子,目光却始终无法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面具下,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弧度。心底深处,那个被冰封的名字在疯狂呐喊、冲撞!
(朝黎也罢,霜儿也好……)
(此刻……你在我掌心……)
紫雾依旧浓稠如墨,前路依旧茫茫无际。但此刻,三人手牵着手,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却温暖的心灯。温霜走在中间,左手被司南也滚烫的掌心死死包裹、十指相扣,右手被余书栢温暖宽厚的手掌牢牢守护。她感受着从两只手上传来的、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力量与温度,一种奇异的、被珍视与守护的暖流悄然淌过心田,竟让她暂时忘却了紫雾的绝望,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然而,这短暂的温暖并未持续太久。
他们朝着一个方向,不知疲倦地走了很久很久。沙丘、碎石、偶尔出现的巨大骸骨……景物在浓雾中模糊不清,单调重复。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脚下沙砾的摩擦声和彼此交握的手掌是唯一的真实。
一天……两天……或许更久……
前方的紫雾依旧翻滚,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尽头,没有出路,只有永恒的幽紫。
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汹涌,精神上那被反复碾压、看不到一丝希望的绝望,正在摧毁意志!
温霜的脚步渐渐沉重,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茫然。余书栢紧握着她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他心中的焦虑如同野草般疯长,却只能强作镇定,用更紧的握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司南也紧握着她的左手,那滚烫的温度似乎也随着希望的渺茫而渐渐冷却。他面具下的眼眸,重新被深沉的阴霾覆盖。那十指相扣带来的狂喜,终究无法抵消这无边囚笼带来的窒息感。他脑中疯狂推演着各种可能,但所有关于紫雾依附神魂的推测,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死胡同!
(难道……真的只有……自毁神魂一条路?!)
(不!绝不!)
(纵使身死道消,也绝不能让朝黎……让霜儿……沦落到那般境地!)
一股冰冷的戾气在他眼底深处悄然凝聚。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即将再次吞噬三人之际,一首沉默前行的温霜,脚步猛地一顿!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司南也和余书栢!
“怎么了霜儿?!”余书栢心头一紧,立刻扶住她。
司南也也瞬间回神,看向她。
温霜没有回答。眉头紧锁,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浓稠的紫雾,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某个点!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清晰的音节地从她喉咙里挤出:
“心……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