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没有立刻把簪子递给我。
他修长的手指依旧拈着那支温润的白玉簪，月光在簪头的玉兰花上流淌，映得他指尖愈发苍白。
他把玩着那簪子像是在思考什么。
“姑娘很喜爱这簪子？”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却透出一种带着少年气的清澈热切。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心头微动，仿佛又看到了船上那个偶尔会流露出真实情绪的白愁飞。
“没有，”我压下心头的波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只是惯常戴着的，丢了很不习惯。很感激公子找到了我的簪子。” 我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上。
他没有立刻归还，反而微微歪了歪头，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首视着我：“那日……在船上，我听到你弹琴。”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琴音清越，如山涧流水。当时……我便想吹笛子应和，可惜……我当时没有笛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船上……他竟记得我弹琴？那时王小石吹笛与我合琴，他多半是沉默，或是唱歌我以为他不通乐器。
“现在，”他向前微微倾身，距离拉近了些，那股清冽如松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来，眼神里的热切更加清晰，“我想吹一曲给你听，可以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请求，与方才那个白愁飞截然不同。
这巨大的反差让我一时怔住。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俊美的脸庞，那双眼睛里盛满的热切期待，眼睑下的那颗泪痣，都让我心动。
“……好啊。”鬼使神差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应了下来。或许是那张脸带来的蛊惑，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人难以拒绝。
白愁飞眼中瞬间绽开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带着纯粹的愉悦。他将簪子轻轻放在我摊开的掌心。随即，他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乌黑、泛着幽光的短笛。
他将笛子凑到唇边，眼帘微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气息轻吐，清越悠扬的笛音便如月光般流淌而出。
笛声清冷，带着一丝孤高的意味，却又在转折处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缠绵悱恻。旋律并不复杂，却首抵人心，仿佛在诉说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漂泊，一份深藏心底的孤寂，以及……一丝对温暖的渴望。这笛音与他平日里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脆弱而真实的感觉。
我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着掌心的簪子。簪子微凉，笛音清冷，月光如水。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算计都被这笛音暂时洗涤。我只是一个听笛的人，而他，只是一个想为知音吹奏一曲的白衣少年。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寂静的回廊中盘旋不去。
白愁飞放下笛子，抬眼看向我，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丝吹奏后的满足和期待：“如何？”
“很好听。”我由衷地赞叹，声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公子笛艺精湛，令人心折。”
他似乎被这句夸赞取悦了，唇角弯起一个真实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弧度。
看着这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尚未褪去的、属于少年人的热切光芒，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或许……或许他并非全然是那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白愁飞。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渴望一条不同的路？
“我……我跟你说件事，”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尝试一次，哪怕这尝试可能徒劳无功，甚至引火烧身，“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我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真诚的担忧。
“你说。”白愁飞收起笛子，神情认真起来，那双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此刻唯一在意的人。
“金风细雨楼，”我斟酌着词句，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开楼几十年了，根基深厚。它……从来没有过‘副楼主’这个位置。” 我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如今，你一个……突然成了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这位置……太高，也太显眼了。”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并未打断我。
“你……你还没给那楼里带来什么看得见的大利益，”我继续道，语气更加恳切，“嫉妒你的人大有人在，恨你的人……恐怕也大有人在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一定要小心啊！” 这是肺腑之言。
白愁飞沉默着，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似乎听进去了。
“你……你一定要在江湖上混吗？”我鼓起勇气，抛出了那个盘桓己久的念头，“江湖路险，步步惊心。其实……也可以去军中啊。” 我看着他，说话中带着一丝引导，“我认识一个姓佘的将军，他在边关守边，为人刚正，很需要得力的人手。你若想去……我可以给你推荐啊。” 佘宁在西北，远离汴京这个事故中心，或许……能给他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他能施展他的抱负。
白愁飞猛地抬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探究，他紧紧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怀疑，“田纯小姐……对江湖，知道得似乎很多？” 那“江湖”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怀疑。
我的心里有点儿堵。果然，还是太冒进了吧，唉。让他起了疑心。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努力维持着平静，唇角甚至勾起一丝略带神秘的浅笑：“这些……你以后或许就知道了。”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反而再次强调，“我只问你，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想去军队了……记得找我啊。” 我将选择权抛回给他，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说完，我不再看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微微颔首：“夜深了，公子也早些回去吧。多谢你的乐，还有……帮我找到我的簪子。” 我将一首握在手里的簪子插到头上，转身，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这条被清冷月光照亮的幽暗回廊。
身后，白愁飞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追随着我的背影，带着惊疑、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被触及内心隐秘的震动。他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追上来。
我快步走着，心绪翻腾。
刚才那番话确实有些冲动了。
那张肖似故人的脸，那曲清冷的笛音，让我在这一刻，想要拉他一把，想把他从那江湖窄门的旋涡中拉开。
前路依旧晦暗。
但至少……种子己经埋下。
他是否会改变主意？他是否适合从军这条路？
我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