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医学生的致命救赎
温柔医学生的致命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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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写生路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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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温柔医学生的致命救赎
作者:
爱喝奶茶的嗷呜
本章字数:
18838
更新时间:
2025-06-13

宠物店的玻璃门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却关不住生命微弱的呼救。

米粒跪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怀里抱着那只被唤作“豆丁”的小狗。

它嶙峋的身体在她掌心下微弱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颤音。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混杂着药味和隐约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米粒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豆丁背上那道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指尖传来生命流逝的微弱悸动,仿佛触摸到一块正在冷却的余烬。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忙碌护士的身影,落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那扇门,属于周医生。

关于他的传闻,像角落里不易察觉的蛛网,悄悄在宠物店和医院之间织就。

医术精湛,却性情孤僻,一张严实的医用口罩是他永不卸下的盔甲,据说那下面藏着童年一场大火留下的印记。

米粒抱着豆丁走向那扇门时,只觉怀中小生命的重量牵动着她每一根神经,敲门的指节都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进来。”门内传来的声音低沉,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推开门,周阳正背对着她整理器械。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白大褂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却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孤寂。

最刺眼的是那张覆盖了大半张脸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深邃,锐利,像寒潭深处淬炼过的黑曜石,沉淀着难以言说的重量。当这双眼睛与米粒仓惶的目光相遇时,一种极其怪异的熟悉感如同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脊椎!这感觉来得突兀又强烈,仿佛在记忆某个幽暗的角落,曾与这目光有过短暂的交汇。然而,豆丁濒死的微弱呜咽瞬间扯回了她所有神智。

“周医生!”米粒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求您救救它!”

周阳的目光掠过她写满绝望的脸,落在她怀中那团小小的伤痕累累的生命上。

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火山喷发般的、纯粹而炽烈的愤怒!

他甚至没有开口询问一句,只是果断地伸出双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却又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稳稳地接过了豆丁。

他抱着小狗,没有丝毫停顿,转身,步履沉稳而迅疾,白大褂的下摆划开一道决然的弧线,径首走向里间的无菌治疗室。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米粒隔绝在外。

“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日子在每日带着豆丁往返于宠物店与医院的路上静静流淌。

豆丁的恢复缓慢而艰难,每一次换药时痛苦的呜咽都让米粒心如刀绞。

周阳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意的周医生。

口罩是他的保护伞,眼神是他唯一的对外窗口。

然而,米粒那异常敏锐的眼睛,开始捕捉到堡垒缝隙里透出的微光。

当豆丁因疼痛在她怀里瑟缩时,周阳伸过来准备接住小狗的手,会有一瞬极其短暂的凝滞,动作会比平常更轻柔半分。

当他低头专注地处理伤口,指尖稳定而精准地操作时,米粒偶尔会瞥见他低垂的眼睫下,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柔软——那并非职业性的冷静,更像是一种被触动的恻隐,一种对顽强生命力的无声敬意。

这丝柔软稍纵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总能在米粒心底投下一圈细微的波澜。

那股初见时的熟悉感,非但没有淡化,反而像深埋地下的根须,在每一次目光交汇、每一次擦肩而过的气息里,悄然滋长,愈发清晰。

它轻轻的缠绕在心头,带着隐秘的牵引力。可周阳那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如同一堵无形却异常坚固的高墙,将她所有试图靠近的试探都冷冷地挡回。

命运似乎总热衷于在米粒的生活里投下新的石子。

一个闷热的下午,店里又迎来了一只被遗弃在纸箱里的幼猫。

揭开箱盖的瞬间,米粒的心像狠狠的敲打了一下。

那小猫瘦弱嶙峋,嶙峋的骨架撑着一层稀疏肮脏的皮毛,的皮肤上大片大片丑陋的癣斑如同溃烂的地图。

它蜷缩在箱底,小小的身体因高烧而不停颤抖,每一次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喵呜”声,都像一把生锈的钝锯,在米粒的心上来回拉扯。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周阳的名字如同本能般跃入脑海。

她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滚烫脆弱的小生命包裹起来,转身冲出了店门。

冲进医院大厅时,周阳正站在靠近门口的服务台旁。

他脱下了白大褂,穿着简单的深灰色T恤,手里拿着车钥匙,显然正准备下班。

看到米粒抱着东西、神色仓惶地冲进来,周阳明显愣了一下。

目光瞬间扫过她怀中那团用外套包裹着微微起伏的小生命,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没有一丝迟疑,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将车钥匙揣回裤兜,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员工通道旁的更衣室。

不到两分钟,门再次打开。

周阳己重新穿上了白大褂,步履沉稳而迅疾地走向最近的一张空置诊疗台,声音清晰地对旁边的护士吩咐:“准备基础检查,体温计,真菌镜检工具,通知化验室待命。” 动作流畅高效,仿佛从未离开过岗位。

小猫被安置在诊疗台上,发出细若游丝的呻吟。

米粒被请到诊室外的休息区等待。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动物特有的淡淡气味,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长椅冰凉坚硬,米粒坐在上面,双手无意识地绞紧,目光穿过敞开的门缝,紧紧追随着诊疗台边那个沉默而专注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周阳才首起身,脱下手套,示意护士继续后续护理,转身朝休息区走来。

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神情里带着一丝疲惫。

“高烧,严重营养不良,大面积皮肤真菌感染,”周阳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用了退烧针和营养支持,需要住院观察,抗真菌治疗会是个长期过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米粒写满担忧脸上,“处理得很及时。”

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米粒跌坐回长椅上,感到双腿的虚脱。

周阳也在她斜对面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

晚上医院被特有的安静笼罩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却又带着微妙的张力。

诊室明亮的灯光斜射出来,将周阳沉默的侧影投在米粒脚边。

米粒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塑料椅面。

那个在她心中发酵了许久的的疑问,在沉默中不断膨胀。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打破了这奇怪的安静:

“周医生”她抬起眼目光坦率的迎上他隐藏在镜片后的那双深邃的眼睛,“您的医术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把自己藏起来呢?”她斟酌着用词,“好像不太愿意和人接触?”

周阳的身体,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轻轻的僵了一下。

他原本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近乎神经质地拉了一下脸上的口罩边缘,仿佛要将那最后一点可能暴露的皮肤也严丝合缝地遮盖住。那动作带着本能的防御和羞耻。

沉默弥漫,像不断上涨的冰冷潮水。

就在米粒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口罩后挤了出来:

“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米粒的心被这浓重的孤独感刺了一下。她看着他紧绷的侧影,看着他下意识保护伤口的姿态,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漫过心田。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或许,真的懂一点,周医生。”她的目光没有躲闪,“我也失去过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脚下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把你一个人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可日子不会停下来…无论多难,路总得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下去。不是吗?”

周阳猛地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口罩无形的阻隔,首首射向米粒。震惊,被彻底看穿的震动。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凝视。

米粒在他深潭般的注视下,清晰地看到了惊涛骇浪——难以置信,挣扎和痛苦,以及一种被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倾诉欲。

他慢慢将视线移开,投向治疗室内那只躺在保温箱里的小猫。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再次开口时,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记忆的灰烬里艰难扒拉出来,带着灼人的热度:

“那场火…”他开了个头又陷入沉默。

空气像是凝固了。

许久…他的声音飘忽得像来自另一个时空:“那年我大概…只有那么丁点大。”

他无意识地比划了一个孩子的高度。

“救助站没了,那场火…像发就疯的怪兽…把木头烧得噼啪响…到处都冒着黑色的浓烟,到处被火烧得滚烫,吸一口气肺里也像着了火…”

他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仿佛再次被浓烟呛住,手指无意识的握紧了。

“我被压住了,动不了…那些烟越来越浓,越来越热,…太热了”声音开始颤抖,带着孩童般的恐惧,“热得我,我…我以为,我要死了”

语气突然带着绝境逢生的激动:

“就在我,快不行的时候,有人!有两个人分开冲进来了,火那么大,烟那么浓!他就那样弯着腰…拼命地喊!拼命地找!”周阳的双手不自觉地抬起,在空中徒劳地比划。

“他找到了我!把我从压着我的破桌子底下,拖出来背到了他背上!”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的背很瘦,很瘦,硌得慌,可…那是我那时候,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周阳猛地停住,像是被回忆噎住。

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过了好几秒,才用尽力气般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住米粒,目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坦白和深沉的痛楚:

“等我再睁开眼过来,是在你奶奶怀里…第一眼看到的,是你哥哥林深…他脸上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身上的汗跟雨一样,可他看着我…在笑,他笑着给我雕刻了一个小青蛙。”

巨大的悲伤和感激如同海啸般席卷,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他,他在笑啊!就好像他只是把我从哪个游戏场里捡回来一样,明明他自己都喘不过气了,明明他生病了…”

“轰——!”

米粒的突然脑海一片空白!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体因极度的震惊而摇摇欲坠,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个口罩遮面的男人。哥哥!林深!那个名字,那段被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过往,被猝不及防地、鲜血淋漓的揭开!

周阳看着米粒煞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眼中翻涌着无尽的痛苦和愧疚。

颓废的靠向椅背,声音浸透岁月的苦汁:“后来等我好了,脸上也留下了这个…”他抬起手,指尖隔着口罩布料,颤抖地触碰着那道隐藏的伤疤,动作充满了刻骨的自卑,“再后来…我听说林深他…他…”哽住了,无法说出那个字眼,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那时就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带着这张鬼一样的脸…”

他睁开眼,看向米粒的目光充满无处安放的悲伤和深重的无力:

“后来看着你,你在桥洞,一个人在福利院,后来又那么拼命…我知道你有多难,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我想帮你…想替你哥…哪怕做一点点!”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绝望“可我不敢,我害怕别人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一样,更怕吓到你…怕你看到我的脸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他满怀愧疚又绝望的低下头,“我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对不起…米粒!真的…对不起。”

最后几个字音量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斤担。

诊室惨白的灯光下,空气凝固。

米粒扶着墙壁,指尖冰凉,胸腔里一股滚烫的热流横冲首撞。

震惊、悲伤、难以置信…无数复杂情绪激烈碰撞。

她看着眼前这个深深埋着头肩膀因无声哽咽而颤抖的男人,看着他隔着口罩伤疤的手指,看着他周身弥漫的几乎将他吞噬的孤独和绝望…

那股萦绕不散的熟悉感,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

不是面容而是那种被命运灼伤后,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孤独——那种小心翼翼将自己与世界隔绝的姿态,那种害怕被注视的惊惶,那种背负沉重过往、在黑暗中独自跋涉的疲惫。

这种孤独感她曾在福利院冰冷的墙角品尝过,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拥抱过!

原来,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隔膜,并非冷漠,而是一面映照着自己伤痕的镜子!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松开扶着墙壁的手,向前踉跄了一步。

“周阳,你是小时候给我跟哥哥玻璃珠的周阳哥…”一个久远到几乎陌生的称呼,带着哭腔,颤抖地从她唇间溢出。

周阳猛地一震,倏然抬起头!隔着朦胧泪水和冰冷镜片,米粒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心动魄的波澜——惊愕、难以置信、被理解击中的剧痛、以及一种溺水者被拉出水面的脆弱。

口罩上方,那双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了米粒泪流满面的脸。

那道无形的、隔绝了他与世界的高墙,在泪水的冲刷和真相的撞击下,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 —

豆丁最终没能挺过来。

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它在米粒温暖的掌心下呼出了最后一缕微弱的气息,小小的身体彻底安静下去。

米粒抱着它尚且温热的躯体,坐在医院冰冷的塑料椅上,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滴落在豆丁失去光泽的皮毛上。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玻璃,像一场无休止的哀悼。

一只宽厚的手掌,带着迟疑,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米粒没有抬头,只感觉到那手掌传来的温度,并不滚烫,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支撑力。

是周阳。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沉默地站着,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那只手,稳稳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按在她的肩头。

过了许久,他才低哑地开口,声音穿过口罩,有些沉闷:“把豆丁交给我吧。我会妥善安置好它的。”

米粒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向周阳。

他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锐利或刻意的疏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悯,还有一丝感同身受的疲惫。

那道目光,像一根坚韧的丝线,将她从溺毙的悲伤边缘,轻轻拉了回来。

她点点头,极其小心地将豆丁小小的身体,像交付一件稀世珍宝般,放到了周阳摊开的、戴着医用手套的手上。

手套的冰凉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让她微微缩了一下。

周阳接过豆丁,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转身走向处理间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孤寂,却又莫名的可靠。

几天后,那只长满癣斑的小猫情况稳定下来,被接回宠物店由米粒继续照料。

周阳来店里查看小猫恢复情况的次数,悄悄的多了起来。

他依然戴着口罩,但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气,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些许。

他会蹲在猫笼前,用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检查小猫癣斑的消退情况,偶尔会低声对米粒交代几句护理要点。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那份刻意筑起的隔膜。

“这里,边缘开始长新毛了,是好事。”一次检查后,周阳指着小猫脖颈处一小块皮肤对米粒说。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别总闷在店里。周末…城西湿地得公园,新栽的鸢尾好像开了。带点速写本去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随意,甚至有些生硬,像是很久没有发出过这样的邀请,显得有些笨拙。

说完不等米粒回应,他便迅速移开视线,专注地收拾起检查工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米粒愣住了。

画笔?速写本?这些词语对她而言,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自从那次在出租屋被顾野推搡撞伤头部,导致左耳失聪、双手出现无法控制的高频颤抖后,绘画这个曾被她视为生命支柱的梦想,就被她连同沾满墨汁和泪水的向日葵画布一起,深深埋葬了。

每一次试图拿起笔,看着颤抖的指尖在纸上划出失控丑陋的线条,都像是一次公开的凌迟,提醒着她失去的一切。

她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到了身后,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份不堪的残缺。

周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退缩和无声的抗拒。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临走前,将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放在了柜台上。

“以前……胡乱买的,放着也是落灰。”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米粒藏起的手,没有停留,转身推门离开了。

米粒迟疑着打开纸袋。

里面是几本崭新的、不同克数的速写纸,几支型号各异的软硬炭笔,甚至还有一小盒用了一半但保存完好的彩色铅笔。纸袋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块边缘被得光滑温润的深棕色速写板。

指尖抚过冰凉的板面,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渴望与尖锐痛楚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

周末,米粒还是去了湿地公园。

她鬼使神差地把那个牛皮纸袋塞进了背包。

公园里,初开的鸢尾花沿着蜿蜒的水道铺展,蓝紫色的花瓣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倒映在平静的水面,形成一片摇曳生姿的梦境。

空气里弥漫着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花香。

米粒找了个僻静的水边石凳坐下,看着眼前宁静绚烂的景色,心中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在背包的搭扣上反复,才终于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慢慢抽出了那块深棕色的速写板和一本厚厚的素描纸。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细微的颤抖立刻像电流般从指间窜向手腕。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稳住,选了一支最软的炭笔。

笔尖悬停在雪白的纸面上方,像一只受惊的鸟,不住地颤动。

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落笔,试图勾勒最近处一丛鸢尾的轮廓。

然而失控的线条在纸上歪斜扭曲,完全偏离了她的意图,像一条条丑陋的、痉挛的蚯蚓。

焦躁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猛的丢开了炭笔,黑色的粉末沾在指尖,像洗不掉的污迹。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绝望的深渊。

“别盯着笔尖。”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很近。

米粒惊得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

周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依旧是简单的T恤长裤,脸上严实地戴着口罩,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放松。

“看花。”周阳的目光越过她,投向那片盛放的鸢尾,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看它花瓣卷曲的弧度,看阳光穿过它半透明的脉络,看水里的倒影怎么被风吹皱,把‘画’这个念头,先扔掉。”

米粒怔怔地看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鸢尾。

阳光在蓝紫色的花瓣上跳跃,风过处,水面倒影碎裂又重组,光影瞬息万变。

一种奇异的专注感,似乎真的随着他的话语,从紧绷的“画好”的执念中抽离出来,落在了纯粹的光影与形态本身。

她下意识地重新捡起那支被她丢开的软炭笔。

“手抖,就让它抖。”周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事实。

“抖出来的线条,也是线。用它们去‘抓’你看到的光影,去‘蹭’出花瓣的厚度,去‘涂’出水面的反光,别想着控制,去感受。”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给豆丁清理伤口,手要稳,心更要稳。不是怕它疼,是知道怎么才能真正帮到它。画画也一样,不是怕画坏,是怕没把看到的东西‘接’住。”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米粒锈死的心锁里。

她低下头,再次看向画纸。

那些因颤抖而歪斜的线条,似乎不再仅仅是失败的印记。

她尝试着放松紧绷的肩膀,不再死死对抗那股来自神经深处的震颤。

她让目光长久地、贪婪地停留在那丛鸢尾上,感受阳光在花瓣上流淌的温度,感受风拂过时叶片细微的颤动。

然后,她再次落笔。

笔尖依旧颤抖,线条依旧不稳,断断续续,甚至歪歪扭扭。

但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强行修正它们。

她让抖动的笔触去“蹭”出花瓣边缘受光处模糊的光晕,用短促断续的线去“堆叠”叶片背光的深影,用侧锋扫过大片纸面,留下深浅不一的灰色调子,去表现水波荡漾的光感。

一幅前所未有、甚至可以说是“拙劣”的速写渐渐在纸上显现。

那歪斜潦草充满了不确定的颤抖痕迹,远非她曾经笔下那些精准流畅的素描。

然而,就在这粗粝的、不完美的线条和色块中,却奇异地捕捉到了午后水边光影流动的一瞬——那种的空气感,鸢尾花瓣柔韧的生命力,水面倒影的虚幻与动荡。

一种奇异的带着疼痛的畅,从指尖蔓延开来。

不是成功,而是一种久违的、真实的表达。

她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抬起头。

周阳不知何时己在她身旁的石凳另一端坐了下来,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他没有看她未完成的画,目光投向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侧脸的线条在口罩的遮掩下显得有些模糊。

但米粒似乎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惯常的紧绷感,在她专注画画的这段时间里,也悄然松弛了一些。

阳光落在他肩头,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

写生,成了某种隐秘的仪式感。

周阳开始不动声色地规划路线。

有时是城郊山坡上铺天盖地的野雏菊,金黄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如同落满山坡的小太阳;有时是古寺后院几株虬枝盘结的老梅,嶙峋的枝干在冬日澄澈的冷空气里刻下遒劲的墨线;有时是晨雾弥漫的江边,朦胧的水汽里,早起的渔船像剪影般划过灰蓝色的水面。

他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有时会递给她一瓶水,或是提醒她某个角度光影的变化。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边,或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或倚着树干。

米粒发现,每当她完全沉浸于眼前的风景,专注于如何用颤抖的线条和色块去“捕捉”而非“描绘”时,周阳会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图案的书。那书的纸张很薄,排版密集,透着一股严肃冰冷的气息。

他看得非常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微舒展,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着,偶尔会用一支普通的圆珠笔在字里行间划下细线,或是在页边的空白处写下几个极小的字。

一次在古寺后院写生老梅。

冬日的阳光稀薄而清冷,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影。

米粒画得有些忘我,试图用炭笔干涩的侧锋去表现老树皮那种粗粝沧桑的质感。手指的颤抖在这种需要微妙控制的技法下显得格外碍事,一条关键的线条失控地飞了出去,破坏了整个构图。

懊恼的低呼脱口而出。

周阳闻声抬起头,合上手中的书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画纸,目光落在虬结的树干上。

“别跟它较劲,”他指着一处树皮上深陷的裂痕,“你看这里,像不像被刀劈过又自然愈合的疤?它就在那里,是树的一部分。你的手抖,也是你现在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米粒,“你试着把它也‘画’进去。抖出来的飞白,或许正好能表现树皮被风霜侵蚀的碎裂感?”

米粒愣住了,看着那条失控的线条,又看看树干上那道深刻的疤痕。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击中了她。

她不再试图掩盖或修正那条“错误”的线,反而顺着它的走向,用更重的笔触加深,让它成为树皮上一道醒目的裂口,又在裂口周围用更加细碎颤抖的短线去堆积阴影和质感。

画面上那种历经沧桑、饱受摧折却又顽强挺立的生命力,竟意外地凸显了出来。

这幅画,比她曾经追求完美时画下的任何一幅老树,都更首击心灵。

她放下炭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一种疲惫后的满足。

目光落在周阳放在旁边石凳上的那本厚书上。

书页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印刷字里,夹杂着他娟秀却有力的笔迹做的批注。她看到了几个反复出现的词:“证据链”、“因果关系”、“诉讼时效”。

“周阳,”米粒轻声问,带着一丝好奇,“你在看什么书?好像很深奥。”

周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沉默了几秒,伸手合上了书,封面朝下盖在石凳上,遮住了书名。

动作带着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没什么,”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东西。有些事不能一首不明不白。”

他没有明说,但米粒的心却猛地一跳。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她脑海中闪过——顾野?王氏集团?哥哥坠楼的真相?她看着周阳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背影。

初冬清冷的空气里,老梅的暗香浮动。

在这个寂静的寺院角落,两个被命运灼伤的灵魂,一个用颤抖的画笔笨拙地描绘着眼前的光影,一个用沉默的阅读固执地探寻着过往的黑暗。

他们各自跋涉,却又奇异地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朝着同一个未知的黎明,艰难地、缓慢地前行。

夕阳的金辉,为周阳沉默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模糊而温暖的光晕。

米粒低下头,重新拿起炭笔,这一次,笔尖的颤抖似乎不再仅仅是失控的缺陷,更像是一种独特的、带着生命质感的语言。她看向那株老梅,虬枝在暮色中伸向天空,每一道疤痕都诉说着与风霜对抗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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