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翊是个乐观的人。
虽然这几天里路瑶一首在把她当成空气,对她不理不睬的,但她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关系的进展。
毕竟沉默也是一种回应,有回应,就有变好的转机。
“瑶瑶,你今天想吃什么?”
“瑶瑶,周末有什么安排?”
“瑶瑶,要一起去公园逛逛吗?”
……
杨书翊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不断地围绕着香水百合路瑶献着殷勤。
不过在路瑶眼里,杨书翊更像一只赶不走的苍蝇,每天围着自己“嗡嗡”地叫个不停,今天挥挥手驱赶,明天就又幽幽地飞来了。
这发展也很正常,毕竟她们同在一个屋檐下。
之后一定要搬离这个家,路瑶坐在书桌旁整理着作业,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她一个激灵,突然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自己有这么讨厌杨书翊吗?
虽然不知道杨书翊最近是抽到了哪根筋,但现在的进展并不让她有很强烈的反感。
她反而还挺喜闻乐见的。
在这个恋情走向低迷的梅雨季节,杨书翊的亲情演出让她不至于深陷于漆黑的爱情谷底中痛苦和彷徨。
而且那天,她听到杨书翊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
杨书翊在道歉吗?
不是不好意思,不是抱歉,是对不起。
路瑶自己都没对人说过这个词,她之前也没听杨书翊说过。
说实话,她有点开心。
她想要看看杨书翊觉得她对不起自己什么了。
意识到错误之后,她又会怎么弥补呢?
路瑶好像代入了坐镇考场的考官,底下一张方正的课桌上有一位矮小的妇人低头对着考题苦思冥想着。
她从未和妈妈有过什么亲密的互动,虽然她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却像两个合伙过日子的搭子一样,互不关心。
但是如果杨书翊来到路瑶的考场,绞尽脑汁作答她亲笔出下考题,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别样的亲密呢?
互掏真心的一问一答,这是两人灵魂的碰撞。
这是她曾经所渴求的。
她回过头,看着紧闭的房间门,想象着杨书翊现在在这房子里正在做什么。
突然间,她什么都想象不出来了。
小说世界的大齿轮死死地咬住她思维的小齿轮,逼迫路瑶顺着它的想法行进。
她与杨书翊相连的那根思想的脐带被残忍切断,她被小说作者一把掏出家的襁褓。
路瑶是它的女主,是待嫁的女儿,和己嫁的母亲有本质的区别——至少现代社会是这样划分的。
所以路瑶把杨书翊分入女人分类然后偶尔共情她的“坏毛病”就理所当然地被小说世界修正了。
她们俩,一个代表了纯洁和未拆封,一个代表了年老和己拆封,这样的不同的标签足以让女人在世间被标注上截然不同的价值,所以她们的一切复杂情绪都应该被简化为黑白两面的对立关系。
而关于家的一切都应该坍塌,这样女儿们才好离开自己的家,嫁入另一个家庭。
路瑶感觉到一种空间的挤压、一种压迫感,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小小的水泥方块里。
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即便小,也满载着无数回忆,但这些回忆突然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周围的事物开始变得陌生。
房间里的小床并没有承载她夜深人静时的沉思,也没有宽慰令她夜不能寐的痛苦,它只是一张小小窄窄的单人床。
书桌上刻划的不是成长的痕迹,不是年少的憧憬,也不是不甘的苦楚,就只是难以去除的脏乱笔迹,让人不堪。
时间和经历的沉淀被一把“考古刷”残忍地抹去了,露出了“古物”残破的模样。
破旧的家具、狭小的房间,这里不是她理想的家,只是一栋廉价收养容器里的一间。
离开这里。
路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金碧辉煌的景象在她脑海中浮现。
亮敞的客厅里有无尘的大理石瓷砖地板,天花板上吊着艺术设计吊灯,她喜欢简约一点的设计。
然后要有一张茶几,可以堆一些盲盒手办。
茶几下要有一张地毯,最好是永远看起来崭新的那种。
沙发的话,路瑶喜欢布制的,家里的皮沙发都己经被磨出了皮屑子,皱皱旧旧的。
到那时,客厅里或许还会挂上一幅画,她想挂自己的,但是……他画得更好看,哎,要是能挂他的就好了。
对,她更想挂他的。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未来的家一定会更温馨。
茶几上可能会出现一套精致的茶具,因为她们的家一定会有一对爱孩子的温柔母父常来拜访。
多美好的未来图景——如果没有那恼人的敲门声来打断就好了。
“瑶瑶?”
是杨书翊来敲门了。
是那个把她困在这间水泥火柴盒的女人来敲门了。
路瑶不禁翻了一个白眼。
她以前从未对杨书翊做过这个动作,但现在她可以做很多次了。
“干嘛?”
没有打开门,她大声回复着。
“你在做什么呐……”
“关你什么事呀。”路瑶打断她。
“呃……我想问你想不想出去玩?”
“不、想。”
门外有短暂的安静,但是路瑶了解杨书翊,她没有走,她走动的时候总是会发出很大的脚步声。
“好吧。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路瑶还是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她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一转身带动办公椅回到书桌的正中央。
路瑶好希望自己可以关门,如果这扇门后面还有一扇门就好了。
她想让杨书翊听那“嘭”的一下,被拒绝的声音。
但是这里只有一扇门,而它自始至终是关着的,所以她只好让自己的心门“嘭”地一下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