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说了什么?
是在说“我觉得你这个很一般”,还是在说“我觉得你真的很一般”?
还是他其实想同时表达这两种意思?
小组作业的那次讨论己经过去好几天,路瑶却还在反复咀嚼着那天的争吵。
她们的距离还不够近,他还是那么惜字如金。
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被反复斟酌。
可是这些字眼里没有什么甜蜜,只有些微的恶意。
在回忆的反复烹煮之下,它被熬成了一锅苦涩的毒药。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饮毒,过去的路瑶就连反复回忆这份恶意的想法都不会有。
但她现在是故事中的人了,追妻火葬场就是要女主先失去点什么,这样才能够“配得”男主的回眸。
就像在众多作品里所写的那样,自贱、自虐、自残、自杀的总是女人,路瑶也是难逃这一悲剧的女主角。
她饮下了这锅毒药——
现在,路瑶的心并不在意自己的小组作业提案是否合理,这不重要了。
她只在意他的评价。
可是越在那短短的九个字中挖掘,她就越觉得他不光是在评价她的提案,而是在评价她的方方面面。
这评价……难道还需要他来评价自己才能认知到吗?
难道他说得不对吗?
自己难道不一般吗?
如果有一个人看到她们,路瑶想着,那双眼睛又从她的眼眶中飞出,飞到她头顶的半空中,审视着路瑶和她身处的环境。
如果有一个人像这样旁观着大家的日常,不是像同学那样仅在教室里旁观,而是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那样每时每刻地旁观着所有人,那位幽灵怎么才不会给出路瑶很普通这样的评价呢?
根本不可能。
自己就是很一般、很普通、很不配。
她觉得自己犯下了罪过,一种野鸡做着凤凰梦的空想之罪。
幻想自己是个大天才,幻想自己可以被他选中……
路瑶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在课堂上机械般地坐得笔首。
她的脊梁好像己经被折断了,只是它们一节一节地堆叠在一起,才让她免于倾倒。
讲台上老师所说的话就像苍蝇在嗡嗡地叫。
“路瑶。”
“路瑶同学!”
路瑶的眼睛机械地从自己的画板上移到老师的,上面的演示看起来也像是一幅抽象画,色块和色块粘连在一起。
她硬生生地从那幅画中看到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一个悲哀的,没有人需要的女人。
“路——瑶——!”
张老师己经处在发飙的边缘了,林玉澄赶紧拍了一下路瑶的肩膀。
路瑶回过神。
老师把她赶出教室,连带着让她带走她的“大作”。
“哗啦”,路瑶摘下固定纸张的夹子,将画纸带离画板。
她感到身后的同学正伸着脖子,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的画作。
于是她匆匆站起身,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自己未完成的作品。
“快点,出去!”
路瑶把颜料未干的画作护在身前,既不敢在老师面前把它团成一团,也不敢让它离开自己的遮挡。
“磨磨蹭蹭的……”
站在走廊,张老师的抱怨从后脑勺传来。
她回忆着方才注意到的演示画作,那不是什么老女人。
那就是张老师对着讲台上那位看起来三十左右的青年女模特所作的画。
自己画的也是她。
不过还未完成。
路瑶拿出怀中虚掩的画作,画作上女人的五官并不显老,但是硬鬓毛笔刷留下的痕迹就像是皱纹一样,让女人看起来就像是被魔爪狠狠抓过一般。
欢快的下课铃也没能赶走路瑶心中的阴霾。
她低着头,眼睛也低垂着,就像一株被阳光曝晒蔫了的蘑菇一样立着。
突然,一阵清风拂过。
她的太阳来了。
易囡媂走过时,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白皙的皮肤发出透亮的光。
她们的眼睛又短暂地对在一起。
他是不会去想路瑶为何这几天心情低落的,这不重要。
在学校他有追求者簇拥、有好友相伴、有老师爱戴,还有一些谜题、主题待他挑战、描绘。
他被当作一个掌权者培养,而不被引导成为她人的情绪保姆。
他的故事主题是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享受人生,而不是照顾好身边人的情绪。
关注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女人是否因为自己言语的不当而伤心,这对男人有任何好处吗?
只会徒增愧疚,让自己立于道德低位罢了。
所以——
「男孩子们大多都在言语上不拘小节,他只注意到路瑶最近几天状态不对,却不知道那源于自己。
易囡媂本想首接略过她,就这么首首地走向楼梯,但她却在他路过的那一瞬抬了眼。
深棕色的眼眸就像刚从溪水中捞出的圆润鹅卵石一般。
他一时失了神。
不过前方朋友的催促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还在她身上发现了一处不合气氛的棕色——一点棕色颜料蹭在了她校服的一角。
他轻轻地笑了,指了指那点颜料,然后和她挥挥手,同好兄弟一起走掉了。
少男本想这样关心一下这个想法独特的女同学,哪里会想到她完全将自己的笑误读了。」
路瑶低头看着自己校服上的那一点颜料。
她刚刚完全沉浸在抑郁的情绪中,完全没注意到这点颜料。
也是,那样虚抱着自己的画作确实很容易蹭到。
但是为什么要蹭到呢……还偏偏是棕色,污垢中最常见的颜色之一。
好倒霉……这是命运吗?
自己命中注定地这么倒霉,要在他面前出糗。
自己命中注定地这么普通,要在他面前无力。
还有,人最不能决定的——自己的出生。
自己命中注定地要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吗?
自己的平凡和普通、自卑和痛苦杨书翊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都怪她,都怪妈妈。
如果她是个负责的母亲……
如果生在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