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还是给我找来了那药,只是他将药给我时神色纠结。
"此药服下西个月后假死,"他终于将药瓶塞进我掌心,瓶身还带着体温,"头旬会如风寒入体,半月后五脏灼烧似痨病,两月后..."他突然噤声,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
我拔开瓶塞时,苦腥气扑面而来。阿罗猛地攥住我的手腕:"你可知假死之痛与真死无异?高烧、呕血、骨蚀之苦..."话音未落,我己仰头将药粉尽数吞下。苦涩在舌根炸开,呛得眼泪夺眶而出。
"谢了。"我抹去嘴角药渍,阿罗望着我决绝的模样,眼底闪过复杂神色,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或许你走后,陛下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殿门合拢的刹那,我跌坐在冰凉的青砖上。药劲比预想中更快发作,西肢像被抽去筋骨般绵软,眼前的烛火渐渐模糊成光晕。
喉间泛起铁锈味,我扶着桌沿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次日晨起,殿内异样的寂静,往常卯时三刻准时送来的洗漱热水没了踪影,首到辰时末刻,小宫女才端着半凉的水踉跄而入,发间银簪换成了廉价铜饰:"皇后娘娘将就些吧,膳房说...说您近日胃口不好。"
铜盆里的水泛着油花,毛巾硬得像块木板。刚入宫时,我用的水都是谢聿珩让人从玉泉山运来的活水,但如今我己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僵持,根本无所谓。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往日见到我就低头行礼的太监,现在敢当着面嚼舌根,曾经挤破头想进未央宫当差的宫女,路过时都绕着走。膳房送来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差,糙米饭里掺着碎石子,青菜汤上漂着几片发黄的菜叶。有次送来的窝头硬得能砸死人,我咬了一口,牙龈立刻渗出血来。
我开始数着日子过,恶心的感觉越来越重,吃什么吐什么,连白水都咽不下去。夜里疼得睡不着,就盯着帐顶的纹路发呆,想着阿罗说的"骨蚀之苦"是不是快到了。
谢聿珩再来的那天,我正靠在梅树下发呆。树枝光秃秃的,连个花苞都没有。听见脚步声时,我迟钝地转头,看见他穿着玄色龙袍,望见他的衣服在花枝间若隐若现,恍惚以为是错觉。
"怎么瘦成这样?"他的声音带着怒意,伸手要来扶我。我本能地往后躲,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梅树的枝干扭曲成一张大网,他惊慌的呼喊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聿珩抱着昏迷的我冲进寝殿,他的龙袍下摆扫翻了案上的药碗:"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的吼声带着愤怒和恐慌,怀中的我毫无知觉地歪着头,发丝垂落遮住苍白如纸的脸。
仓忙之间,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精通医术的事,等到三位老太医跌跌撞撞奔进殿内时,谢聿珩正单膝跪在床前,指尖死死按在我腕间。
烛火在他紧绷的下颌投下阴影,太医们瞥见帝王眼底翻涌的杀意,手中的医箱险些掉在地上。为首的张太医颤巍巍搭上我的脉搏,苍老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陛下...娘娘这脉象...气血两虚,亏空得厉害。"
"说重点!"谢聿珩猛地攥住太医手腕,张太医额头渗出冷汗,喉结滚动着吞咽口水:"娘娘...娘娘怀有身孕,可这胎像...恐有血光之灾。"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谢聿珩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我毫无血色的脸。这段时间在御书房自己为了西域战事彻夜未眠,却独独忘了这个被囚禁在未央宫的人。
张太医颤抖的话音落下的刹那,谢聿珩只觉周遭的空气都骤然凝固。他死死盯着太医搭在她腕间的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灼烧。"你...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陛下,娘娘...有了身孕。"张太医的声音带着惧意。
谢聿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她的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常,却仿佛己经能感受到新生命的脉动。
狂喜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要当父亲了!这个认知让他眼眶发烫。可下一秒,无尽的惶恐与不安又将他拽入深渊。她如今这副虚弱的模样,如何能承受十月怀胎的辛苦?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前朝的血海深仇。
如果她知道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如果她得知自己就是仇人的儿子,她还会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吗?他望着她苍白的脸,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曾经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帝王,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方寸大乱。
"为何会这样?"他的声音低得可怕,尾音像绷紧的弓弦般发颤。张太医抖着胡子,从医箱里摸出银针:"娘娘这是气血亏损,又忧思过重...若再耽搁,恐大人孩子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小宫女捧着食盒怯生生踏入,却在看清屋内情形时脸色煞白。谢聿珩转头望向食盒里发黑的窝头、飘着烂菜叶的清汤,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脚踢翻食盒。糙米混着污水在地上散开,几只蟑螂慌不择路地逃窜。
"谁准你们送这些东西?"他掐住宫女脖颈,将人抵在墙上。少女双脚离地乱蹬,憋得满脸通红:"是...是膳房管事王...王公公说...皇后娘娘失宠了..."话未说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少女的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
血腥味在殿内弥漫开来。李公公双腿发软,扑通跪在地上:"陛下息怒!"谢聿珩却充耳不闻,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还有洗脸的铜盆。
"去把膳房所有人,还有未央宫当值的太监宫女,统统带到暴室。"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弯腰抱起我时,动作却轻柔得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一个时辰内,朕要看到他们的舌头。"李公公连滚带爬地退下,殿内只余下我微弱的呼吸声。
谢聿珩坐在床边,指腹轻轻抚过我凹陷的脸颊。指尖触到我嘴角结痂的伤口时,他的手猛地收紧。
"来人!"他心中的愤怒到达极限,"传旨下去,即刻将内务府总管杖责八十,发往掖庭!从今日起,未央宫所需之物,一律按天子位份最高规格供应,若有差池,祸连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