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浸青瓦,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轻响。安洛依斜倚藤椅,素色中衣松垮垮地滑下肩头,白玉杯里琥珀色的果酒倒映着她朦胧醉眼。院角的花儿开得正盛,馥郁香气混着酒意,将夜色酿成一坛浓稠的醉意。
“娘娘,更深露重,少饮些罢。”贴身侍女玉儿提着竹灯笼,橘色光晕在她眼底晕开几分忧色。她默默望着安洛依,知晓白日里那场风波,让主子烦心啦!
安洛依晃了晃手中酒盏,琥珀色的酒液泛起涟漪:“你且去,我再赏会儿月亮。”待玉儿脚步声渐远,她仰头饮尽残酒,喉间滚落轻笑,尾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要是当初没画蛇添足,肥球也不会丢了性命……
檐角忽然传来极轻的落地声,像是夜枭振翅掠过琉璃瓦。安洛依指尖着杯沿,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笑意:“王爷,你来啦!”
玄色身影自暗影中浮现,冰忻夜腰间玉佩撞出清响。他微蹙剑眉,看着满地酒壶:“你怎知道是我?”
“因为有独属于你的味道。”安洛依起身,话音落时,心底暗自思忖:除了你,谁会大半夜翻墙进我思水轩 。
冰忻夜蹙起剑眉,凑近自己的衣袖用力嗅了嗅,只闻到淡淡的熏香气息,不禁狐疑道:“不过是寻常的龙涎香,怎就独特了?”
安洛依仰头望着淡淡月色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微醺的笑意,酒气氤氲着话语:“王爷的味道,是龙涎香里混着雪松木香,还有……”她忽然顿住,眼波流转间似有星辉坠落,指尖无意识着酒盏边缘,“还有战场上的硝烟味,即便沐浴熏香,也渗进了骨子里。”说着,她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别人闻不出来,可我……”话未说完,酒杯己见了底。
“呐!我自己酿的果酒,全当谢王爷今日慈宁宫解围啦!”安洛依递来酒壶。冰忻夜望着递来的酒壶,玄色衣袖在夜风里轻轻晃了晃,半晌才伸手接过。指尖触到那温润瓷面,像碰到她方才酒盏时的温度。
他垂眸掀开壶盖,果香混着淡淡酒香漫出来,倒比宫里御酒清爽许多。“谢本王?”冰忻夜抬眼,月光在他眸底碎成银霜,“慈宁宫那点事,本王不过是……”话没说完,就见她晃了晃空酒杯,酒气熏得眼尾更红,像三月桃枝上的胭脂。
安洛依见他盯着酒不喝,索性倾身凑近。发间的茉莉香和果酒气缠在一起,扑到冰忻夜鼻端。“王爷尝尝嘛,”她指尖轻轻推推他手腕,“这酒里的果子,是我亲手挑来晒的。”
冰忻夜被她闹得没法,仰头饮了一口。酸甜在舌尖漾开,倒真有几分日光晒过的暖。他搁下酒盏,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突然问:“你说本王身上有硝烟味……” 话没落地,安洛依己经又给自己斟满,琥珀色酒液晃得她影子都跟着颤:“是呀,别人闻的是龙涎香,我闻着……”她低头笑,发丝滑下来遮住半张脸,“是沙场上的风,卷着血和汗,藏在王爷衣襟里呢。”
冰忻夜沉默着,喉间还留着果酒的余味。这宫里人都惯会说漂亮话,可她醉醺醺的,连硝烟味都能说得这样……他捻了捻酒壶绳,突然道:“这酒,比御酒强。”
安洛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晃着酒壶笑:“那王爷若喜欢,我往后常酿!”冰忻夜神色微动,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泛红的侧脸。夜风掠过,卷起她鬓边几缕碎发,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喝了这么多,不怕明日头疼?”声音不自觉放软,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关切。
安洛依偏头躲开他的手,歪歪扭扭起身,酒意上涌让她脚步虚浮:“王爷,男女有别”冰忻夜看着她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心口突然泛起一丝烦躁。他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石桌上,见她眼眶泛红的模样,又有些慌乱,别开脸冷声道,“既知夜深,便早些歇息。”说罢转身欲走。
“冰忻夜!”安洛依突然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他身形一顿,还未转身,便被一股力道拽得踉跄,落入一个带着果酒香的怀抱。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她喃喃低语:“你身上还有……让我心疼的味道。”他垂眸望向怀中醉态可掬的人,心头泛起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翌日安洛依捧着温热的帕子捂在脸上,水汽氤氲间,昨夜片段零碎地往脑子里钻。她含糊嘟囔:“就记得…...自己一股脑的喝酒,还有…...”话尾被手帕掩住,耳根悄悄发烫——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那句关于味道的胡话,像浸了果酒的蜜饯,黏在记忆里化不开。
“娘娘——”玉儿轻柔的声音飘进耳里,安洛依这才惊觉自己正抬手捂着脸,神思不知飘去了哪处。她缓缓放下手,指尖还残留着脸上的温热,眸中微光闪烁,似有未散的怅惘 。
“哦……玉儿,帮我备些醒酒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酒后余韵的慵懒。安洛依起身,莲步轻移至铜镜前,铜镜里映出她微醺后泛红的脸颊,睫毛如蝶翼轻颤,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暗自叹息:这一场酒,喝得……
摄政王府内
青墨天还未大亮便候在殿外,远远瞧见自家王爷身影,登时愣住——冰忻夜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可眉间似凝着淡淡霭雾,发梢还沾着晨露,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酒气,在清冷晨光里,无端添了几分寂寥 。
“王爷。”青墨躬身行礼,目光偷瞥,见王爷垂着眸,像是在发呆,那股子淡淡的酒气,忍不住开口:“王爷昨日与人饮酒了?”话出口又觉不妥,苏御医、莫大人都没在侧,难不成……青墨心尖儿一跳,暗道:王爷该不会又因太妃娘娘,独自买醉吧?
冰忻夜本在回忆里沉浮,被这声问询扯回神,薄唇轻启,声线冷得像晨起霜露:“何事?”
青墨硬着头皮又问:“王爷昨日与人饮酒了?”话落,眼巴巴瞧着自家王爷,心下揣测不断。冰忻夜却因这问话,思绪猛地拽回昨夜——鬼使神差地,他又踏进了思水轩。月光洒在院内,洒在那抹饮酒的倩影上,她仰头饮尽,而后望着自己,竟说他身上有让人心疼的味道……
那些片段,像春日融雪后的溪水,潺潺漫过心尖。冰忻夜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又松开,胸腔里那团暖意,陌生却又叫人贪恋,是从未有过的滋味,薄唇掀动时,语调冷得浸着霜色:“你是越发出息了。” 青墨瞬间跪地,额角冷汗首冒,他怎不知王爷这话里的威慑,分明是嫌他多嘴探事,忙磕头不迭:“属下方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