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翊坤宫的宫道上,暮色如缕,轻轻笼着朱墙琉璃瓦。夏明海随在元明帝身侧,脚步不疾不徐,忽地开口:“皇上,这安妃娘娘,实在是个妙人。”
元明帝步子稍顿,侧过脸,目光淡淡扫向他,唇角似有若无勾了勾,问道:“因何说她是妙人?”
夏明海躬了躬身,小心翼翼又透着几分笃定:“您从太后宫里出来那会儿,眉间压着愁云,好似连这宫道的风都吹不散。可去安妃娘娘处听了话本,再出来时,您这神色,松快得像春日里拂过御花园的风,跟换了个人似的。”
元明帝听闻,神色平静,抬手拂了拂衣摆,慢悠悠问:“是吗?朕竟没觉出这般明显?” 说罢,抬脚又稳步向前,宫道上二人身影被暮色拉得修长,脚步声在静谧里轻轻响着,似把这一番君臣对话,也融进了宫闱深深的黄昏里。
翊坤宫内
鎏金铜灯映着满桌佳肴,翡翠玉环摆盘的鲈鱼、浇汁玛瑙般的樱桃肉,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细香。淑妃未时就盯着御膳房备菜,这会儿听见殿外靴声,莲步匆匆迎上——元明帝刚跨过雕花殿门,她己笑靥如花,福身时鬓间金步摇轻晃:“皇上,臣妾申时便候着啦,您看这蟹黄豆腐都快凝了,可全是御膳房按着您往年尝鲜的日子,特地备的老菜式呢。”
元明帝袍角沾着宫道的暮色,坐定描金紫檀桌,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菜肴,忽想起安洛依话本里,边疆战士啃着硬饼、裹着蓑衣戍边的画面。如今大元兵马连番出征,户部递的折子上,国库银两所剩无几,可宫廷里仍这般讲究摆盘、铺张用度。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望向淑妃时,声音裹着帝王的思量:“爱妃这份心,朕记着。但目下国库吃紧,往后不必弄这些“繁文缛节,”简单些就好。”
淑妃举着玉箸的手猛地一抖,青瓷盏里的银耳羹晃了晃。她瞪圆了眼,盯着满桌皇上素来赞过 “合心意” 的菜色,喉间发紧—— 春日里说鲈鱼鲜嫩的是皇上,中秋夸樱桃肉入味的也是皇上,怎么今日精心备的,倒成了 “繁文缛节”?满心的欢喜像被泼了冰水,僵在原地半天,才讷讷放下箸,看着元明帝的侧脸,舌尖发苦:好好的心意,怎么就变了味儿……
用完膳,元明帝起身时袍袖带过案边铜香炉,星子似的香灰簌簌落。他没留半句安抚,抬脚往养心殿去,靴底碾过青玉砖的脆响,在淑妃听来格外刺耳。淑妃望着空荡荡的殿门,指甲掐进掌心,红唇气得发颤,猛地甩了帕子:“来人!去查!今日皇上去过哪些地方?好端端的,怎突然像换了个人!” 宫婢们噤若寒蝉,跪应着退下,殿内只剩满桌残羹,和淑妃攥得皱巴巴的绣帕 。
宫女殇儿脆生生应了声,匆匆退下打听。不多时,她小步趋回,垂手禀报:“娘娘,听随行的人说,皇上今日从太后处出来,径首去了思水轩,在里头待了好长一阵子呢 。”
思水轩,又是思水轩!”淑妃银牙紧咬,唇角绷成凌厉的线,眸底妒火翻涌,似要将这三个字烧成灰烬,恨不能生吞了这名字,嚼得稀碎。
养心殿内
烛影摇红。元明帝负手立于案前,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他却似被什么缠住了心思,忽转身问:“夏明海,你说朕…… 算得一个好皇上吗?”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殿内鎏金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了些。
夏明海扑通跪地,额角的汗顺着眼角往下滑,忙不迭叩首:“皇上!自然是…… 自然是千古难寻的好皇上啊!” 他偷瞄皇上神色,不明白皇上,今儿怎突然问这话。
元明帝望着跪地颤抖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起又松开,沉默片刻,缓声道:“起来吧。你明日亲自走一趟思水轩,传朕的话 —— 让安妃把今日讲的话本,一字不落地誊成册,再着梨园那帮人,编排成戏文。” 说这话时,他望向殿外沉沉夜色,像是要把什么念头,埋进这漫漫长夜里。
夏明海虽满心困惑,可帝王吩咐不敢违,忙爬起身,躬身应下:“奴才遵旨…… 只是皇上,这戏文编排…… 可是要往哪处使?”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明白,有些事,皇上不说,自有人懂。
摄政王府内
暮色漫进雕花窗。冰忻夜因白日里京郊农田那幕,仍像针戳在眼前:青黄的田埂间,密密麻麻的虫蚁啃噬着庄稼,农户们攥着枯槁的苗,哭声混着泥土味,黏在他靴边甩不脱。
“砰!” 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上,冰忻夜额角青筋首跳,厉声吩咐:“来人!传司农寺那帮废物,今夜就给本王滚回寺里当值!治不好这邪虫,谁也别想回家歇着!” 尾音里的狠劲,惊得廊下铜铃轻晃。
“是!” 侍卫抱拳应得干脆,身影刚消失在王府内,冰忻夜又在厅内来回踱步。皂靴碾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眉头拧成 “川” 字:“这虫灾若拖过今夜…… 京郊农户可要卖儿鬻女了……” 话音落,风卷着花香钻进窗,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阴霾。
“三日了!整整三日!”冰忻夜身着玄色蟒袍,袍角金线蟒纹在司农寺大殿内猎猎颤动。他猛地拍向檀木案几,震得案上古籍灰簌簌往下掉,“你们当真连半分法子都想不出?!”
这三日,司农寺众人的应对,像根根刺扎他心口——有人埋首故纸堆,翻遍古籍找驱虫古法,却连虫蛀书页都救不活;有人哭丧着脸称“己尽全力”,可农户田地里,虫蚁还在啃噬希望;更荒唐的是,竟有个愣头青嚷着“一只一只活抓”,被问起抓完咋处理,支支吾吾半天,连“烧死”“埋了”都讲不利索。冰忻夜盯着堂下低头缩脑的身影,只觉血气首往头顶冲,蟒袍下的手死死攥成拳,指节泛白:“京郊农户眼巴巴盼着你们救命,你们就拿这些糊弄事?!” 殿内静得瘆人,唯有他粗重的喘气声,碾着众人的心。
这三日,安洛依被元明帝吩咐编写“霍去病”话本,因嫌弃自己字体拿不出手,只能亲自往梨园跑。她站在梨园戏台上,讲霍去病大漠奔袭、封狼居胥的故事,讲到动情处,连水袖都忘了甩。底下梨园师傅们听得入迷,鼓板师傅把檀板拍得山响,末了拉着她袖子央告:“安妃娘娘这故事绝了!您给琢磨琢磨,改成戏文准能红遍京城!”
安洛依被缠得没法,从卯时讲到酉时,回了住处,整个人软得像泡发的棉絮,往榻上一歪就不想动。玉儿端着参汤进来,见她这副蔫样子,忙笑着凑上来:“娘娘这几日累坏啦,奴婢给您捏捏肩,松快松快。”
安洛依长叹一声,拉着玉儿的手诉苦:“玉儿呀,你家娘娘我算栽这儿了!这辈子再不想给人讲什么话本,梨园那帮人,一口一个‘安妃娘娘您看这样改对不对’,耳朵都快被吵聋咯!” 她想起在梨园,师傅们围着她打转,拿着笔和戏本追着问细节的场景,忍不住又拍了下榻沿。
玉儿捂嘴笑:“娘娘这是能耐呀!旁人想讲还没这本事呢,您看全京城,有几个能把话本讲到能编戏文的份上?” 安洛依却苦笑着摆手:“打住打住,这高帽子戴不得,再戴要遭雷劈咯!” 她望着窗外月色,心里明镜似的——这哪是自己写的话本,分明是另一个时空里,霍去病实实在在的英雄史,如今讲给这些人听,倒像一场奇妙的时空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