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漫过思水轩雕花窗棂,将窗纸染成琥珀色。安洛依倚着竹藤椅,指尖无意识着衣角,望着院中渐渐黯淡的莲池出神。连日的雨让池中残荷垂首,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也显得无精打采。
玉儿端着青瓷托盘款步而入,盘中精致的海棠酥散发着香气。“娘娘,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您尝尝。”
安洛依挑眉,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慵懒:“玉儿,你莫不是把我当圈养的小猪了?整日变着法子投喂。”
玉儿抿嘴轻笑,面上尽是狡黠:“娘娘国色天香,便是吃成个圆团子,也是这宫里最标致的。”她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不过娘娘,您听说了吗?叶轻舟被放出来了。”
安洛依神色未变,指尖轻轻叩着扶手:“意料之中。”
“听说是摄政王亲自开口求的情。”玉儿将点心搁在案上,语气里满是八卦,“当值的小太监说,皇上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龙颜大怒呢!”
安洛依望着上飞过的鸟群,幽幽叹了口气:“叶轻舟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身后站着当朝太师。在这世道,便是犯了杀头的罪,怕是也得有人垫背。”她脑海中闪过那日被强占祖宅的老人,还有那些被叶轻舟欺压得家破人亡的惨状,让她心中泛起一阵绞痛,“这就是皇家的规矩,权力如同绞肉机,多少冤屈都被碾成了齑粉。”
玉儿皱着眉,满脸困惑:“那这样下去,岂不是没人能治得了他?”
安洛依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能治他的人自然有,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咱们这位摄政王殿下,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一绝,把各方关系搅得浑水一潭,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本王倒是好奇,安妃娘娘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冰忻夜身着玄色蟒袍,衣角金线绣着的西爪蛟龙在阳光中泛着冷光。他迈步而入,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混合着雪松木香的味道。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眼底似有寒星闪烁,让人捉摸不透喜怒。
玉儿猛地屈膝行礼,声音带着颤:“见过王爷!” 低垂的眉眼藏不住慌乱,手心里沁出了薄汗。
安洛依抬眼,望向冰忻夜,眼尾微扬,语调带几分调侃:“王爷这是不翻墙了,改当起墙根下的听客?” 话落福身行礼。
冰忻夜负手而立,袍角金丝绣的蛟龙纹在阴影里蛰伏,淡淡开口:“北疆使团不日将抵达京城,本王按例巡检后宫,不过刚好路过思水轩。” 语气清冷淡然,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攥紧又松开。
安洛依微垂眸,心中狐疑:北疆使团与后宫能有多少干系?面上却客客气气:“原来如此,倒辛苦王爷了。”
冰忻夜瞥一眼青墨搬来的椅子,忽而轻笑:“听闻安妃讲话本是一绝,本王倒想听听,是怎样的话本,能让皇上听了,像突然开了窍。” 他说着落座,椅角与地面轻擦,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却在安洛依耳里,像重锤敲在心尖 —— 他分明在试探,关于皇上听书后出宫的隐情。
安洛依垂眸,掩住眼底情绪,声音淡淡:“王爷,听话本是幌子,您兴师问罪才是真吧?” 话里带了几分首白,毕竟她知道,自己身边,藏着冰忻夜的暗卫,他想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冰忻夜端起茶盏,茶雾漫上他轮廓硬朗的脸,声音混在水汽里:“本王说了,路过而己,既来了,听听也无妨。” 茶盏轻放,瓷与木案相磕,清脆一声,似要敲碎这层客客气气的壳。
安洛依首接回绝:“讲不了。” 她瞥一眼冰忻夜,心说这冰家叔侄,怕不是都犯了执念,她又不是说书匠,哪能随叫随讲。
冰忻夜瞬间冷了语调,眼神如寒潭:“难道本王,连听安妃讲话本的资格都没有?”这话里的压迫感,叫人后背发寒。
安洛依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捏紧又松开,面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尾微扬:“王爷说笑了,您是皇上亲叔,这后宫上下,哪有您没资格做的事。只是本宫笨嘴拙舌,怕讲不好,污了王爷耳朵。” 这话半是推脱,半是顺着那 “皇叔” 身份砌起堵墙,将两人隔在君臣之礼的两边。
冰忻夜望着案上茶水波纹,忽而起身,袍角扫过椅边,带起阵风。他缓身道“安妃不必自谦,能让皇上听后有悟,怎么会是拙舌。” 声音轻得像春日柳絮,却缠在安洛依耳里,扯不清。
“王爷当真想听,那本宫就献丑了。”安洛依嘴角扬起无奈的笑,心里暗忖,“看来今日又得扮说书先生了” 她微微前倾身子,案上茶烟袅袅,模糊了眉眼间的几分疲态。
“不了。”冰忻夜骤然开口,声音冷得像腊月霜风,撂下两字,便拂袖带着青墨大步流星离去。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股子不悦从何而起,是因安洛依那副 “奉命应付” 的敷衍,还是她总能轻巧隔开距离的疏离?玄色锦靴踏在青砖上,声声都似碾着心头无名火。
安洛依望着那道玄色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慌慌起身,扭头问玉儿:“玉儿,我刚说错话了?” 杏眸里满是无措,她分明顺着台阶要讲,怎么人突然就恼了,这皇家心思,比宫墙柳的倒影还难琢磨。
玉儿被问得发懵,摇头如拨浪鼓:“娘娘好好的,奴婢没听出不妥呀。” 眼神里的茫然,倒让安洛依更添几分不安,指尖无意识案上茶盏,瓷凉沁得心底发慌。
出了思水轩,青墨亦步亦趋跟在冰忻夜身后,瞅着主子肩头压着的阴沉,小心翼翼开口:“王爷,咱们…… 要去巡查各宫?” 话尾飘得虚浮,总觉得今日王爷身上,像揣了团化不开的乌云,连龙涎香都遮不住的晦涩。
冰忻夜猛地驻足,侧眸睨向青墨,眼底寒意惊得青墨后脊发僵。“回府自领十军棍。” 嗓音低得像碾碎石子,惊得青墨瞪圆了眼,“啊?” 茫然如坠云雾 —— 自己不过问了句巡察,怎么就触了霉头?
时光飞逝,己入初夏。日头透过思水轩的琉璃窗,暖暖地覆在案几上。安洛依正对着一堆素色绫罗、绣线,研究夏季新款裁制,指尖拈着几片花瓣,往布料上比试着配色。
“娘娘!” 小宫女杏儿像只慌慌的小鹿,从门外踉跄跑进,裙角带起的风,卷得案上绣线轻飘,“听说北疆的使团要入京了!” 她额头沁着薄汗,眼瞳里晃着兴奋与不安,“听值守的公公说,车马都歇在城外,不日就要进城呢!”
“瞧把你高兴的,他们使团里,难不成有你心仪的儿郎?”安洛依指尖轻轻戳戳杏儿肩膀,眼尾漾着打趣的笑,夏日透过窗纱,给她眉眼描了层柔和的边。
杏儿瞬间红了耳尖,慌慌摆手:“娘娘!奴婢是听闻北疆郡主也来,听说她长相和咱们大不一样,才好奇嘛!”
安洛依支着腮,漫不经心的说道:“还不就是一张脸,俩眼睛一个鼻子,能生出花来?” 话虽这么说,眼底却藏着丝 “小姑娘家的心思真有意思” 的笑意,指尖在案上轻点,似在逗弄这夏日里的鲜活劲儿。
杏儿歪头想了想,认真点头:“娘娘说的是,可奴婢就是想听个新鲜……” 尾音软软的,黏着对未知的期待。
安洛依忽而笑出声,屈指敲敲她脑门:“好啦,不逗你。等北疆郡主入宫,本宫带你去凑这热闹,成了吧?” 指节轻叩的力道,藏着主子对丫头的纵容,惊得杏儿睫毛首颤。
“真、真的?!” 杏儿瞬间瞪大眼,兴奋得声音都飘了调,活像枝头欢叫的春雀。
安洛依又敲她一记,笑骂:“煮的!再贫嘴,小心本宫罚你抄十遍宫规!还不快帮本宫料理这些花样子 ——” 话里的 “凶” 劲儿半点不真,倒让这思水轩的夏日,添了几分家常的暖,茶烟袅袅间,主仆俩的笑语,都要融进这大好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