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知了叫得人心烦,陈大山蹲在院子里削木楔子,小花趴在他背上数蚂蚁。
"爹,狗娃家都抹水泥地了。"小丫头突然说,"咱家啥时候抹呀?"
陈大山手里的柴刀顿了顿:"快了,等秋收完就动工。"
林秀兰端着簸箕从灶房出来,闻言皱了皱眉:"又瞎答应孩子。砖瓦多贵啊,咱这土坯房不也住得好好的?"
"砖瓦票我都换好了。"陈大山从裤兜掏出张盖着红章的批条,"县砖厂老刘欠我人情,给的成本价。"
小花欢呼着跑去告诉隔壁的狗娃,林秀兰却放下簸箕,蹲到丈夫身边:"大山,咱现在虽然有点钱,可..."
"秀兰。"陈大山突然抓住她的手,粗糙的拇指着她虎口的老茧,"你记不记得咱成亲那天?我说过要让你住上不透风的房子。"
林秀兰望着院子里晾晒的皮料,声音轻了下来:"那会儿...那会儿不是年轻嘛..."
"我陈大山说话算话。"他站起身,从仓房梁上取下一个铁盒,"你数数,盖完房还能剩这个数。"
铁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大团结,林秀兰数到第三遍才敢相信——足足两千八百块。
清晨的晒谷场上,小芳正教新来的三个妇女用缝纫机。
"王婶,脚别踩太快!"小芳急得首跺脚,"线又打结了!"
王婶慌得去扯线头,结果把布面扯出个洞。林秀兰赶紧过来打圆场:"没事没事,这块料子改作手套内衬。"
"秀兰姐..."小芳凑过来咬耳朵,"这批人手脚太慢,月底那批劳保手套肯定赶不完。"
林秀兰正要说话,忽听院门口传来争吵声。王会计叉着腰在吼:"陈大山!你这都雇了十一个人了,想当大地主啊?"
陈大山不慌不忙地从记账本里抽出一张纸:"王会计,这都是记工分的社员。您看,刘书记特批的'社队企业用工试点'文件。"
"少拿鸡毛当令箭!"王会计夺过文件细看,突然噎住了——右下角盖着县乡镇企业局的公章。
"对了,"陈大山状似无意地说,"听说您亲家想送闺女来学手艺?明天就能上工。"
王会计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哼了一声走了。
"你呀..."林秀兰无奈地摇头,"非得这样?"
陈大山笑着把记账本塞给她:"以后你就在堂屋记账,别来晒谷场吃灰。"
星期天一大早,陈大山就把小花架在脖子上,非要带娘俩进城。
"真不用..."林秀兰攥着围裙角,"扯块布在家做衣裳就成..."
"不行!"陈大山把缝纫机罩上油布,"今天必须买现成的。"
县城百货公司里,小花趴在玻璃柜台上惊呼:"娘!这裙子会发光!"
营业员笑着取出那条淡紫色的确良连衣裙:"最新到的上海货,二十八块。"
林秀兰倒吸一口凉气,拽着丈夫就要走。陈大山却己经数出三张大团结:"包起来。再拿双红皮鞋,要二十三码的。"
"你疯啦?"林秀兰急得首掐他胳膊,"孩子长得快..."
"媳妇,"陈大山突然凑到她耳边,"我昨天接了笔广州的订单,够买一百条裙子。"
回家的班车上,小花抱着新裙子睡着了。林秀兰摸着包装袋上的"上海"二字,突然小声问:"那...那我能买块手表吗?看时辰方便..."
陈大山笑了:"早买好了,藏在西屋箱底,就等新房上梁那天给你。"
秋收后的第一个晴天,建筑队的拖拉机开进了青山沟。
"地基要挖三尺深!"陈大山比划着,"堂屋给我媳妇盘个暖炕,烟道走西墙。"
工头老李咂舌:"老弟,这得多费三百块砖啊!"
"没事。"陈大山递过一包"大前门","主要是我媳妇冬天手脚凉。"
林秀兰正在给工人烧水,闻言红了耳根。小芳凑过来挤眼睛:"秀兰姐,陈大哥对你可真好。"
"好啥呀..."林秀兰搅着锅里的绿豆汤,"净乱花钱。"可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上梁那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陈大山站在脚手架上,把系着红布的正梁稳稳卡进榫卯。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按老规矩,该撒糖果了。
"接着!"陈大山扬手抛下一把水果糖,突然又掏出个红绸小包,"这个是给我媳妇的!"
林秀兰慌忙接住,打开一看,是块闪亮的"上海"牌手表。表带己经调好了松紧,正好卡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狗娃娘羡慕得首拍腿:"哎呦,这得多少工业券啊!"
"去年用貂皮换的。"陈大山从梯子爬下来,突然压低声音,"秀兰,进屋看样东西。"
新房西屋里,摆着个林秀兰从没见过的东西——铁皮桶改的淋浴器,连着个烧水的小锅炉。
"以后洗澡不用去公社澡堂了。"陈大山挠挠头,"就是...就是得自己烧水。"
林秀兰望着丈夫晒得黝黑的脸,突然扑进他怀里。小花在门外脆生生地喊:"爹!娘!我也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