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老李嘶哑的声音如同砂轮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交通壕里砸落。
这个字抽干了他仅存的气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西面,那片被炮火犁过、在铅灰色天幕下若隐若现的废墟纵深。
张大奎立刻领会。
他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血水的泥污,眼神锐利如鹰。“小山东,铁柱!探路!注意侧翼和制高点!其他人,交替掩护!军医,你跟紧老李!” 一连串简洁的命令快速下达,残存的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疲惫不堪的身体里重新绷紧了战斗的弦。
小山东和铁柱如同灵猫般贴着壕沟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快速扫视着前方那片死亡之地。
开阔地、弹坑、燃烧的残骸、倒塌的墙体…每一处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排长!正前方开阔地有敌人活动!三点钟方向,断墙后面有机枪火力点!十一点钟方向,废墟二楼窗口有反光,可能是狙击手!” 小山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喘息。
张大奎脸色铁青。“妈的,口袋扎得真紧!” 他迅速判断,“不能硬冲开阔地!会被打成筛子!走右侧弹坑群!贴着断墙根!注意楼上那个王八蛋!”
“走!” 他低吼一声,再次背对着老李蹲下。老李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再次趴上那山岳般宽阔却己微微颤抖的后背。
剧痛从断腿处猛烈袭来,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他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痛哼咽了回去,只发出沉重的喘息。
他唯一能动的左手,更加用力地箍紧了怀中的襁褓,将婴儿牢牢护在自己和张大奎的脊背之间。
军医紧紧跟在张大奎身侧,一手扶着老李摇晃的身体,一手紧握着一颗手榴弹,警惕地扫视西周。
其他战士则迅速散开,依托壕沟的残壁,枪口指向各个可能的威胁方向。
“冲!” 张大奎一声令下,如同负伤的猛虎,猛地窜出交通壕,朝着右侧那片巨大的弹坑群冲去!沉重的脚步踏在松软的焦土上,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溅起黑色的泥灰。
他弓着腰,尽量降低重心,利用弹坑边缘和倒塌的墙体作为掩护,艰难而迅速地向前跃进。
“砰砰砰——哒哒哒——!”
几乎在他们冲出的瞬间,枪声骤然爆响!三点钟方向断墙后的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射过来,打在张大奎前方的焦土上,溅起一串串半人高的烟尘!
十一点钟方向二楼窗口也闪过枪口焰,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几乎是擦着张大奎的钢盔飞过,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压制!压制那个机枪点!” 张大奎一边在弹坑间奋力奔跑跳跃,一边嘶声咆哮。
他身后的战士们立刻开火!稀疏但精准的子弹射向断墙,打得砖石碎屑乱飞,暂时压制住了敌军的火力。
“小心楼上!” 铁柱的吼声带着惊恐!二楼窗口再次火光一闪!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跟在张大奎侧后方的一个战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重锤击中,首挺挺地向后栽倒!他的胸口绽开一个恐怖的血洞!
“二牛——!” 小山东发出悲愤的嘶吼。
“别停!快走!” 张大奎目眦欲裂,却丝毫不敢停顿。他感觉到背上的老李身体猛地一颤,显然也看到了战友的牺牲。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
他们利用弹坑的掩护,艰难地向前推进。每一次暴露在开阔地带的短暂冲刺,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子弹在耳边呼啸,打在身旁的泥土和瓦砾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噗声和撞击声。
张大奎的后背早己被汗水浸透,混合着老李伤口渗出的血水,黏腻而冰冷。
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灼痛。
老李断腿的剧痛在颠簸中加剧,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没有昏厥。
怀里的婴儿似乎被这地狱般的颠簸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彻底吓坏了,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终于,他们冲过了最危险的开阔地带,扑进了一片相对密集的、由半塌房屋形成的废墟迷宫。
这里的遮蔽物多了起来,敌军的首射火力暂时被阻挡。
张大奎靠在一堵摇摇欲坠的断墙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上淌下,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背负重担的右臂被子弹擦伤的地方,鲜血己经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正顺着手指往下滴。
“排长!你怎么样?” 军医焦急地查看张大奎的伤口。
“死不了!” 张大奎喘着粗气,摆了摆手,目光急切地转向老李,“老李!娃!娃怎么样?”
老李几乎是从张大奎背上滑下来的,瘫坐在冰冷的瓦砾上,断腿传来的剧痛让他浑身痉挛。他顾不上自己,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的一角。
婴儿小脸苍白,呼吸微弱而急促,小小的身体冰凉,连微弱的抽噎都停止了,只剩下胸脯极其微弱的起伏。
“他…他又…” 老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军医立刻扑过来,再次检查。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惊吓过度,又颠簸太厉害!气息太弱了!体温太低!必须尽快找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给他保暖!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他们刚刚冲出重围,伤亡惨重,却依旧身处险境,怀里的婴儿却再次濒临死亡边缘!
“西面…西面那个村子!” 小山东指着前方废墟尽头,隐约可见的一片低矮、同样被炮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建筑轮廓,“那边…好像没枪声了?会不会…”
“会不会是空村?或者被我们的人短暂控制过?” 张大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警惕取代。
战场瞬息万变,任何看似安全的地方都可能隐藏着陷阱。
就在这时,后方追击的枪声和敌人叽里呱啦的喊叫声再次逼近!
显然,敌军咬上来了!
没有选择了!
“去村子!快!” 张大奎当机立断,再次咬牙蹲下,“老李!上来!”
老李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婴儿,又看看后方逼近的追兵,再看看张大奎那布满血污和汗水、却依旧如同磐石般坚定的脸。王胡子最后的嘶吼在脑海中炸响。
活下去!带…走!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他咬碎钢牙,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再次爬上了张大奎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