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桨的轰鸣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钻头,狠狠凿进李文渊的耳膜和脑仁。老旧的双水獭运输机在稀薄的高原气流中剧烈颠簸,像只喝醉的铁鸟。舷窗外,翻滚的云海之下,是令人目眩的、无边无际的绿。墨绿、翠绿、黄绿…层层叠叠,如同巨兽起伏的、长满苔藓的脊背。偶尔撕裂的云隙间,露出下方蜿蜒如蛇的浑浊河流和刀削斧劈般的陡峭山崖。
“呕…”金哲秀脸色蜡黄,紧紧抱着呕吐袋,第N次发出干呕声,“阿西…思密达…这飞机…比张伟哥的豆汁儿红牛还上头…”
郝思嘉也好不到哪去,她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小脸惨白,多功能马甲上的设备随着颠簸叮当作响。她强撑着打开一个运动相机,镜头对着舷窗外抖得如同帕金森的画面:“米…米娜桑…这里是…郝思嘉…全球…呕…首播…我们正在…穿越…奥利安の…绿色地狱…信号…信号格…己阵亡…”
周默则像一尊入定的石佛,闭目靠在椅背上,膝上的超薄笔记本屏幕亮着,复杂的奥利安古语词根图谱和数据流在颠簸中依旧稳定滚动。只有他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一丝身体的不适。
李文渊紧握着战术板,指关节同样发白。他努力对抗着失重感和胃里的翻江倒海,目光死死锁定窗外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原始绿海。X=∞…未知的挑战就在脚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绑在战术板背后的夹层,那里藏着张伟那颗“语通全球”浓缩丸子,像揣着一颗定时炸弹。背包外侧,林薇送的硬木登山杖随着颠簸轻轻磕碰着座椅,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唯一的心跳锚点。
“准备降落!气流不稳!抓稳!”驾驶舱传来飞行员粗犷的吼声,淹没在引擎的嘶鸣里。
飞机猛地向下俯冲!失重感瞬间攫住所有人!金哲秀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郝思嘉的相机脱手飞出!周默猛地睁开眼,手指死死扣住扶手!李文渊感觉心脏要跳出嗓子眼,本能地一把抓住身边的登山杖!
“哐当!吱嘎——!”
一阵剧烈的撞击和刺耳的摩擦声后,飞机终于在一段泥泞不堪、勉强清理出来的简易跑道上停稳。机舱门打开,一股滚烫、潮湿、混杂着浓烈植物腐烂气息和某种动物粪便味道的热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众人脸上!
“Wele to the Jungle!”飞行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双脚踩在泥泞松软的地面上,李文渊才真切感受到这片土地的“热情”。空气稠得能拧出水,吸一口都像在喝温热的浓汤。无处不在的蚊虫如同微型轰炸机编队,嗡嗡作响,疯狂地寻找着一切的皮肤。参天巨树的树冠在高空交织成密不透光的穹顶,只有零星的光斑如同破碎的金币洒落下来。西周是浓得化不开的绿,各种从未见过的藤蔓缠绕绞杀,巨大的蕨类植物舒展着史前般的叶片。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鸟兽的怪叫,更添几分蛮荒的压迫感。
“我的…限量版…小白鞋思密达!”金哲秀看着自己瞬间被泥浆包裹的昂贵球鞋,发出了心碎的哀嚎。
郝思嘉则手忙脚乱地试图连接卫星信号增强器,天线转得飞快,屏幕上的信号格却顽固地显示着一个鲜红的叉:“No!No!No!信号酱!你不能抛弃我思密达!”
周默第一时间打开了他的空气检测仪,看着屏幕上飙升的湿度和各种微生物指数,眉头紧锁,默默掏出了一个N95口罩戴上。
马库斯和艾琳娜女士带着几个皮肤黝黑、穿着简陋的当地脚夫,指挥着卸载物资。马库斯看着这群狼狈不堪、与原始环境格格不入的“专家”,尤其是李文渊还下意识捂着脸(猫耳口罩在飞机上被金哲秀抢救性摘下了),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弧度:“欢迎来到现实版‘奥利安副本’。收起你们的电子宠物和护肤品。在这里,水和防蚊液才是硬通货。动作快点,天黑前必须赶到营地。”
营地,不过是几座用粗壮原木和防水帆布搭建的简陋高脚屋,隐藏在更深的密林边缘。发电机轰鸣着提供微弱的电力,唯一的现代化设备是营地中央一台依靠太阳能板和蓄电池运作的卫星通讯终端,此刻也是信号灯微弱闪烁。
“这里…就是…基地?”郝思嘉看着挂满苔藓的木屋和西周浓得令人窒息的绿墙,眼神绝望,“我的…百万粉丝首播梦…碎了思密达…”
“空气湿度98%,蚊虫密度…无法计数。”周默盯着检测仪,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建议立刻进行全身驱虫处理,并检查所有电子设备密封性。”
金哲秀正疯狂往脸上和脖子上喷着带来的高倍防晒喷雾,试图在原始丛林中维持他的“外交颜值”。
李文渊放下沉重的驼袋,第一时间检查绑在外侧的登山杖。还好,木头坚韧,纹丝未动。他松了口气,战术板精神上线:X=生存模式!首要任务:适应环境!
然而,奥利安副本显然没打算给他们任何适应期。
“马库斯先生!艾琳娜女士!”一个穿着褪色迷彩服、满脸焦急的当地青年向导(名叫阿坎)冲进营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夹杂着当地土语喊道:“快!卡鲁家的孩子!巴图!突然倒下了!浑身滚烫!抽筋!吐白沫!老巫医…巫医的药不管用!卡鲁急疯了!说…说要是巴图没了,就烧了北坡的林子!”
营地瞬间气氛凝固!孩子病危!部族冲突一触即发!
马库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鹰:“位置?症状多久了?用过什么药?”
艾琳娜女士也一脸凝重:“阿坎,冷静点!带我们过去!医疗包!”
李文渊的心也提了起来。救人要紧!他下意识地跟上马库斯和艾琳娜的脚步。
卡鲁家的高脚屋离营地不远,但这段路在闷热和焦急中显得格外漫长。屋外围着一群神色惶恐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皮肤黝黑粗糙,穿着手工编织的简单衣物,眼神里充满了原始的焦虑和恐惧。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涂着彩色油彩、眼神如同暴怒公牛的中年汉子(显然就是卡鲁)堵在门口,挥舞着一把砍刀,用土语咆哮着,情绪激动。
木屋里,景象更是揪心。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巴图)躺在简陋的草席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吐白沫,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微弱。一个头发花白、身上挂满兽骨和干草的老巫医(索旺)正围着孩子念念有词,往他额头涂抹着气味刺鼻的绿色糊状物,但毫无效果。孩子的母亲跪在一旁,发出压抑绝望的哭泣。
马库斯迅速上前检查,艾琳娜打开医疗包。马库斯拿出听诊器,眉头紧锁:“高烧,惊厥,疑似急性脑膜炎或恶性疟疾!需要立刻降温,注射抗惊厥药和特效抗疟药!”
“药!药名!”艾琳娜急切地问。
“苯巴比妥钠!青蒿琥酯!”马库斯报出两个复杂的英文药名。
问题来了!如何沟通?!艾琳娜试图用英语和简单手势向卡鲁和索旺解释,但卡鲁完全听不懂,只看到陌生人围着他的孩子,情绪更加激动,砍刀挥舞得更凶!索旺老巫医则固执地认为这是邪灵附体,他的草药才是正道,对艾琳娜拿出的现代针剂充满敌意和恐惧,用土语激动地斥责着。
“卡鲁!让开!我们在救你儿子!”艾琳娜试图用威严的语气。
“No! Bad Spirit! Yic bad!”(不!邪灵!你的魔法是坏的!)卡鲁用生硬的英语怒吼,砍刀指向马库斯手里的注射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巴图的抽搐越来越微弱,呼吸更加急促!马库斯脸色铁青,手按在腰间(那里似乎别着什么),眼神冰冷地扫过卡鲁和索旺,显然在评估强行介入的风险。
李文渊看着草席上那小小的、濒临死亡的身影,看着卡鲁绝望的愤怒和索旺固执的恐惧,看着马库斯眼中冰冷的权衡…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想起了雨林里救下小孩的场景!沟通!必须沟通!没有时间了!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周默(周默正试图用平板调取当地土语医疗词汇库,但速度太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让开!”他用尽力气大吼一声,不是英语,也不是土语,而是纯粹的音量和气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不再试图解释“苯巴比妥钠”!不再纠结“青蒿琥酯”!他放弃所有语言技巧!首接跪在草席边,指着抽搐吐沫的巴图,然后做出自己剧烈发抖、翻白眼、吐舌头的夸张模仿!动作幅度之大,表情之扭曲,瞬间盖过了巴图的症状!
“Look! Him! Bad! Sick! Very bad!”(看!他!坏!病!非常坏!)他指着巴图,又指向自己模仿的动作,用最简单的词汇嘶吼。然后,他猛地指向马库斯手里的注射器和药瓶,又做出一个把针扎进自己胳膊、然后浑身一僵、停止抽搐、最后长舒一口气、露出“得救了”笑容的连续哑剧表演!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原始的、肢体语言的冲击力!
卡鲁愣住了,砍刀停在半空。索旺老巫医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文渊夸张的表演。
李文渊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疯狂滴落。他豁出去了!最后,他指着索旺涂抹在巴图额头的绿色草药,用力地摇头摆手,做出呕吐和更剧烈抽搐的动作(“No! Bad! Worse!”),然后又指向马库斯的药,用力地竖起大拇指,脸上挤出无比真诚、甚至带着恳求的“救救他”的表情!
整个木屋一片死寂。只有巴图微弱的呻吟和李文渊粗重的喘息。
突然!
“他…他懂巴图!”一个围观的年轻村民用生涩的英语惊呼。
卡鲁眼中的狂暴愤怒,被巨大的惊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取代。他看看李文渊那急切到扭曲的脸,又看看马库斯手里闪着寒光的针剂,再看看自己儿子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他握着砍刀的手,终于,缓缓地垂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带着无尽痛苦的呜咽。
索旺老巫医死死盯着李文渊,又看看马库斯。最终,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不甘、挫败,但或许…也有一丝动摇?他猛地转过身,不再阻拦,只是用枯瘦的手,颤抖地指向巴图。
“快!”马库斯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和艾琳娜上前!消毒、注射、喂药…动作精准而迅速。
李文渊瘫坐在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木墙,浑身像散了架。汗水浸透了衣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出来。他看着马库斯和艾琳娜忙碌的背影,看着卡鲁守在儿子身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的微光,看着索旺佝偻着背、沉默地退到角落的阴影里…一种混合着后怕、疲惫和巨大成就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力气。
周默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深深地看着瘫坐在地的李文渊,又看看自己平板上刚加载到一半的土语医疗词汇库。他默默关掉了屏幕,手指在硬壳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着。郝思嘉和金哲秀也挤在门口,满脸震撼。
巴图的抽搐渐渐停止,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高烧似乎也略退。艾琳娜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卡鲁猛地转过身,几步跨到李文渊面前。李文渊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抓登山杖。却见这个刚才还如暴怒公牛般的汉子,“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在了泥地上!他伸出粗糙黝黑的大手,紧紧抓住李文渊沾满泥污的手,喉咙里发出哽咽的、不成调的土语,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种近乎膜拜的光芒!
虽然听不懂,但那眼神,李文渊懂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卡鲁宽厚的肩膀,用蹩脚的英语重复:“OK…OK…Boy…Good…Good…”(好…好…孩子…好…好…)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地退在阴影里的老巫医索旺,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浑浊的目光越过卡鲁,落在李文渊脸上,又缓缓移向他靠放在墙边的那根硬木登山杖。他的眼神不再是敌视,而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辨认着什么古老的信物。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李文渊,极其缓慢地、庄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身,佝偻着背,消失在了屋外浓重的暮色里。
危机暂时解除。巴图还需要观察,但最危险的时刻似乎过去了。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GLCHF营地。郝思嘉和金哲秀围着李文渊,激动得语无伦次。
“李桑!神の沟通!斯国一!”
“李哥!你就是奥利安の神!思密达!”
周默则默默递过来一瓶驱蚊液和水:“驱虫。补水。避免感染。”
李文渊接过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流划过灼热的喉咙。他靠在简陋的木柱上,看着远处被密林吞噬的、索旺消失的方向,心头那点劫后余生的得意,被一种更深沉的敬畏取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那根沾着泥点、却依旧坚韧的登山杖。林薇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路,可能会很陡。握紧它。别松手。”
马库斯走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压迫感。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李文渊疲惫却带着光亮的眼睛,又落在他紧握登山杖的手上,最后停在他战术板夹层微微鼓起的位置(那里藏着张伟的丸子)。
“今晚的表现,”马库斯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很‘李文渊’。原始,有效,但…”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下次,别指望运气和表演。奥利安古语,才是真正的钥匙。周研究员,”他转向周默,“我需要你模型推演的最新进展,天亮前。”
说完,他转身走向通讯终端,似乎想尝试联系外界。
李文渊看着马库斯冷硬的背影,又想起刚才卡鲁跪地感激时,马库斯那近乎冷漠的旁观姿态,心头那点热忱悄然凉了几分。他握紧登山杖,粗糙的木纹硌着掌心。这副本,比他想象的更野,更深。